乙巳仲夏之晨,驱车过匝道长桥,忽见残垣琉璃甍角,瑞兽鎏光刺目。四顾皆摩天之楼,此琉璃熠熠,恍若化而为鸽,振翅于故都烟景间,飞跃在这座古老的城市里,头顶有高铁穿行,周边散落着老四合院,偶尔有琉璃瓦斜卧在屋顶。我咕咕叫了几声,却没有回应——院落里没有人气,没有鸽子,没有香火,没有道人,没有炊烟。再往前飞,穿过一幢又一幢高楼、一条又一条高速,避开高压电线时,翅尖还能感受到刺刺的麻感。
忽然落在一座“宏大的大殿”前,金色琉璃瓦晃眼——却不是记忆中的故宫,而是剧组搭的仿古建筑。穿古装的演员甩着舞裙走位,摄像机来回转动,我和其它鸽子群趁机蹭点遗落的米粒,抢个镜头。可印象里的前几年这里还是树林,如今“退林还耕”成了金黄麦田,只留下孤零零大殿金琉璃。正四顾盘旋间,低空掠过的无人机四个螺旋桨呼呼作响,差点擦到翅膀,惊得我一个趔趄——原来我不是鸽子,终究要回到驾驶座上,做个被城市困住的人。
回到现实,城市里古建筑早已没了落脚处。琉璃瓦曾是鸽子在楼群中认家的导航标,如今却成了景区的专属——只有故宫、寺庙收门票的地方,才能见到它们的影子。琉璃河的窑火还在烧吗?年轻人恐怕连“琉璃”都陌生了吧?那曾覆盖殿阁飞檐的流光,现在只有在耿彦波修复的老楼、大同的仿古长城上,才能看到褪色的影子。更多时候,我们的“导航标”是冷冰冰的信号塔与避雷针。
林徽因夫妇当年踏遍中国测绘古建时,琉璃瓦的光泽里浸着岁月的厚重。现在呢?地铁口圈起的残破古建无人问津,高楼间隙的琉璃在夕阳下孤独闪光,再难有“金瓦耀日,光映流云”的震撼。
我心中顿有“安得广厦千万间”之问,连鸽子都难觅栖身之所的城市里,普通人奢望的不过是在自己宅基地上,盖一座带琉璃瓦的敞亭,或是几间青瓦白墙的老屋。可钢筋水泥的浪潮里,这点对传统建筑的向往,早已成了触不可及的梦——就像刚才那片刺伤眼睛的琉光,终究只是拆迁废墟里,被阳光偶然擦亮的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