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施页
我第一次看到黑天鹅是在澳洲，在那之前，我完全不知道天鹅还有黑色的。成群的黑天鹅在静如镜面的湖水上游动，黑得发亮的羽毛在太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它们从容不迫地在水中游摆，优雅斯文的样子吸引了众多的游客。
离开澳洲后，我总是会轻易想起那些艰难的年月里，为数不多快乐的日子。
某天下班回去的路上，接到妈妈的电话。她问起我最近的工作和生活，我依旧告诉她自己一切都好。
“你谈恋爱了吗？”她问我。
我一惊，一阵脸红，说：“目前还没有。”
妈妈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说：“罗灿都告诉我了，说你已经有男朋友了，对方也是个咖啡师，而且看起来挺不错的。”
“其实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我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拖着长音说，“真的没有，别听他瞎说。”
妈妈又跟我聊了一些家里的花草和周围邻居的生活，说他们偶尔也会说起我，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我踢着路边的石子，不说话。一段长时间的沉默，从话筒那边传来妈妈的叹息声。我抢在她之前先说话：“妈。”喊了一声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妈，我们这边快到冬天了，澳洲是不是开始热了？”我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是先说出脑海里想到的东西。
“是啊，温度一天比一天高，都开始穿短袖了。”
我想起妈妈总爱在夏天穿一件白色的棉质衬衫，直到后来洗得发黄，她还是舍不得扔。
“妈，”我又喊了一声，她轻轻应答，“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显然妈妈想了很久，说：“有空一定去。”
路边的草丛里窝着一只小猫，缩成一团，发出“喵喵”的叫声。我在离它不远处停下脚步，微弱的灯光下，它既孤单又疲惫。我向它靠近，可它突然变得警惕，四肢站立起来，转眼钻到暗处的草堆里不见了。
“妈，”一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我眼眶里顿时蓄满了泪水，“这几年，他对你还好吗？”
我听到妈妈吸鼻子的声音，她一定死死捂着嘴鼻，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挺好的，都挺好的，”之后她又补了句，“只要你过得好，妈妈就放心了。”
我再也走不动路了，蹲在路边小声抽泣。我盖住话筒，把手机拿得远远的，不想让妈妈听到。“下次你来，我们就不回去了好吗？我们住在一间房子里，就像以前一样。”
妈妈说：“好，都听你的。”可我知道她说这话只是为了让我安心。
妈妈的思想太过传统，女子三从四德的想法在她心中根深蒂固。她坚定地认为应该既嫁从夫，嫁给了罗一明，无论贫穷或富贵，都会侍奉他一辈子，除非他们其中一个先离开——就像我爸爸那样。所以，即使发现对方是一个家暴者，而每一次的失控都让他怒不可遏，甚至变本加厉，可妈妈也会默默忍受，并在罗一明的苦苦哀求和道歉下，选择原谅。
在澳洲生活的那几年，妈妈学会逆来顺受，而我却变得暴躁，她便成为我唯一可以发泄的对象——有时罗灿也会跟着遭殃。
我原以为妈妈找到一个好归宿，生活渐渐走上正轨，可自从罗一明生意失败，他开始酗酒，用暴力来控制身边的人。我常常处在恐惧和担忧中，没有安全感，总想为妈妈挺身而出，可最后都因为人小力微，帮不上一点忙，喊叫声在屋里此起彼伏，这一切都在我心里留下极大的阴影。
我总是在雨天痛哭流涕，雨下得越大哭得越厉害，哭声淹没在浓浓雨声中，随空气蒸发或随污水进入地下。有时会进入自我封闭的空间，茫然失措时，我不止一次想要离家出走，可每次都因为各种原因没有成功。
我总以为能忘记过去，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可每当听到妈妈的声音，都会在心中重新系起牵挂。
身后突然亮起明晃晃的汽车灯光，躲在不远处的猫咪也吓得连忙逃走。我转身，用手挡着光，眯着眼睛想看清发生了什么事。突然灯光暗了下来，只见娄灵均一脸紧张地向我走来，他向四周张望着，温柔地问我：“发生什么事了？”
我鼻子一酸，又忍不住流下大颗眼泪。
坐在车里，我跟娄灵均讲述自己和妈妈在澳洲生活的情况，并控诉罗一明的恶行。他始终认真地听着，不时给我递来纸巾，或紧紧抓住我的手，试图给我说下去的力量。他没有发表任何的看法和意见，这一点让我再次无比感激。
娄灵均把我送到家，外面开始下雨，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雷声，他答应我，会等我睡着后再离开。第二天醒来时，我发现他歪着身子陷在沙发里，身上只盖了一件单薄的外套。
我侧着身子躺在床上看着他，不知过了多久，娄灵均醒了，他的第一反应竟是转过头看我，我赶紧闭上眼装睡。他走到厕所，关上门，打开水龙头。不一会，他蹑手蹑脚地出来，脚步放得很轻，好像生怕地板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突然，屋子里变得安静下来，我竖起耳朵仔细分辨娄灵均的方位，却在下一秒被一阵鼻息温暖着。我屏住呼吸不敢动弹，怕破坏这个美好的瞬间。他轻柔地吻着我的脸颊，我心里简直笑开了花，可表面除了脸部温度上升，应该看不出任何端倪。接着，他又轻轻挨上我的嘴唇，我听到他在小声地笑。
上班的路上，我坐在副驾驶，总是不时想起刚刚的一幕，脸红耳赤，不好意思抬头，还一直遮掩着，生怕被娄灵均发现。
娄悦已经到咖啡店了，她在门口给花草浇水，看到我们一起走过来，笑着看了看娄灵均，又笑着看了看我，没说话，继续转过身浇花。我本想跟她解释几句，却被娄灵均阻止。我看到他们姐弟俩相互对望了一眼，接着娄灵均就把我推进了咖啡店。
晚上，咖啡店有一场活动，是店里的一位老顾客想借恋爱三周年的机会向女朋友求婚，所以到了中午，所有人都开始忙碌起来。
求婚计划在二楼举行，我们把蜡烛围成爱心形状，将花瓣填满爱心，各式各样的彩灯和灯串挂在墙上，红色、粉色、白色的气球粘在墙上和天花板上。
男生一脸的幸福，却又不自觉流露出紧张的神情。他早早地来到咖啡店，跟我们对接好细节，确认蛋糕、巧克力的包装和玫瑰花的新鲜程度，并再一次跟伴奏的乐队确定几首歌曲的先后顺序。他把写有“嫁给我好吗”的LED灯牌交给朋友，并告诉朋友什么时候该把灯牌举起来。
我们撤走二楼的桌椅，借来了投影仪，并将男生自己制作的视频和幻灯片从头到尾播放了一遍，确保不会出现问题。幻灯片里是他们相识到相爱几年来的照片，虽然很多都是偷拍的，却都是可爱的样子。视频里，是男生第一次认识女生，到他们正式交往，他们第一次出去旅行，交往一周年等等这样重要的日子，男生回家用手机录制的一小段视频合集。这里全是他想对女生说的话，每一句都朴实无华，却感动得众人忍不住掉眼泪。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女生在朋友的带领下走上二楼，灯光渐渐暗下来，不远处的乐队开始了大提琴和小提琴的演奏。当男生穿着西装，手捧鲜花出现在她面前时，女生突然就明白过来。她像所有电视剧的女主角一样，激动地捂着嘴，泪眼婆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单膝下跪永远是求婚过程中最让人兴奋的瞬间，有人用相机和手机记录下这一刻，也有人用眼睛和心记下。最后他们相拥抱在一起时，全场欢腾着，都拼命地鼓掌。
娄悦哭得很伤心，身体颤抖着，好像下一秒就要昏过去似的。我走过去拍拍她的肩，她立马抱住我，哭得比刚刚还厉害。
等人散了，我们收拾好地板和墙面，再将桌椅搬回原位，天已经黑的望不到尽头。
娄灵均送我到家门口，我跟他面对面站着。
临走前，我踮起脚，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其实，我知道你偷亲我。”说完我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转身想往楼上跑。
娄灵均上前一把把我拉回来，我撞在他的怀里，他顺势抱住我，然后用手摸着我的头发，亲吻我的额头，也轻声地告诉我：“其实，我知道你已经醒了。”
那一刻，我知道，我恋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