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冲上文学作品的销量榜,却冲不过自己内心的屏障。
“昭和文学不灭的金字塔”,这一盖棺的定论,读起来心中五味杂陈。滴血式的自白,自杀式的描述,满纸绝望的言语,太宰治在向这个世界控诉什么?是“我”不该为人,还是“我们”不该为人?或是“我们”不该为这个时代的人?
昭和一代的人,尤其是太宰治所处的这一时期,是人生至黑至暗的时刻。家园被毁,精神崩塌,前途迷茫。一个观察世事反哺内心的作家,自然会有更深更广的思考。太宰治将这段人生的思考写成回忆手札的形式,从小回忆到大。但在开篇,就已经蒙上阴影:
“一张应该是幼年、估摸十岁上下时的照片……笑得煞是诡丑。”
我相信太宰治是看着这张照片写的。但重遇三十年前的自己,竟用自造诡丑一词形容。这时的太宰治,戴上的不是有色眼镜,而是有色的哈哈镜。
看着太宰治,我总觉得他和我印象中的某个人比较像。偶然翻宋词,记忆的影像不断清晰——
李煜。
李煜的愁,是家国的愁,是梦醒的愁,是由天上坠落人间的愁。与太宰治相比,李煜是怕死的。如果没有赵光义的那杯毒酒,李煜能一直作词遣愁。李煜没有太宰治追问灵魂的勇气,没有为人世诊病的愿力。因为他自己就是帝王,他自己就是南唐地区的天,他自己就是南唐社会的精神象征。
李煜不会觉得自己诡丑,不会觉得生而为人很抱歉。他很自豪自己曾经是个皇帝,曾经有朱颜相伴,有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生活。李煜的前半生很快乐,快乐到自己不曾识干戈。
太宰治本应也有这样的生活。在小说中,他多次提到自己贵族的身份。但小说中,却多次表现自己对贵族身份的厌恶,仿佛是自己娘胎里带来的先天疾病一般。没有过贵族生活,却要端着贵族的架子。
这样的生活,很累。
所以年少的太宰治会带上面具,一个让他人看来自己很滑稽的面具。当他在哭,面具在笑,当他在笑,面具仍在笑。到后来,无法区分,到底是他,还是面具。
而李煜,活的不会很累。他自小长在宫闱,性本单纯。前半生玩儿,后半生愁,不会带上面具。如果李煜真会戴面具的话,也不会引来一杯毒酒。
当然,不管太宰治主动选择死亡,还是李煜被迫选择死亡。他们都是一座不灭的灯塔,也许离开人世,他们会有更好的选择。毕竟对于他们——
人间没个安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