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参加工作的那个地方,是在一个庄严肃穆而又比较陈旧的大院内。
第一天进大院,感觉里面来来往往人员很多,十分热闹,看见张张全是陌生的脸孔,心里存着几分恭敬,几分亲切。心里想着这些人会成为我熟悉的朋友,同事,吃着一个食堂的饭,呼吸着同一阵风刮来的空气,我新生活的内容,多少与他们会有点关吧.想着这些,我就对这即将履行的工作增添几分热切的期盼。
院子有着大大的正门,正门的两旁分别带着两个小的附门,正面是灰青色八字开的水泥的围墙,大大的铁柱作的两扇铁门,很是庄严。白天上班时从来都不关,只是在休息的日子才偶尔关一关中间的这扇大门,旁边小门一直会开着,门卫是个很负责的老头,每天天还没有亮,他就粑大院内的前前后后的卫生搞好了,扫得一尘不染,几十年如一日,据说他是这个大院里连年卫冕的先进工作者。
一棵雪松高高地挺拔在大门口后面的院中央,周围被一个大大的花坛围着,远看起来就象是姑娘围着的裙。花坛做得有点高,沿面也有点宽,是由那种光洁的带着青石板色的磨砖做的,经常都发着清亮的光,有时候,来的人,很自然地就会在上面靠靠,或者是稍稍一抬身子就在上面坐坐。高大的雪松立在院中央,把后面的并不高的一栋两层的长长的办公楼中央的门给挡了起来,又象是一堵天然的屏障,很自然地就将后面的楼稍作遮掩。
如果不走进第一栋楼的人,是不会知道穿过这栋楼后,居然还会有一栋红砖灰瓦的同样高的老房子,隔着一个绿色的园子,平行地建在后面,象是子母楼,或者说是姊妹楼之类的。只不过前面那栋是灰色的水泥的外墙。我尤其爱这两栋楼之间,这个种着花草树木,种类繁多的丰盈的园子。你看,高高的绿是树的绿,再其次高的绿是一些灌木的绿,比如四季青的之类的绿,最矮的绿色才是各种花草,层次分明,错落有致,过道上也有着镂空的水泥砖砌的护栏。人走在这里,若是同在各条过道上时,每条道上的人会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四季常青的园子里,不同季节会开着一些不同的花,很是好看。
我办公的地方,就是在这个大院里的第二栋楼里。这二栋楼其实也不是整个单位的最后一个建筑,它的后面还拖着不成风格的一大群旧房子,全都是红砖的墙,灰瓦的顶的楼。完整的食堂,客厅,还有躲在最后面的低矮的职工住宿的房子。我暂且可以把它叫做后院。其实最后的那群房子我也从来没有去过,不知道那里常住着一些怎样的人,那里木门吱吱作响的声音,和木楼发出的脚步声我只是从我想象的脑海里出现过,猜想着那里象是一个神秘的后花园。
能够到这样的地方上班的人,大概还真的使人羡慕,要不然,那几个神神秘秘的家伙老是拉着我躲在一旁问,我是谁谁谁的亲戚不,我后来被问得一头雾水,心里不免也来了几分的自豪感。后来转念一想,又觉得,我算不算是冤枉呢,我为什么就得是谁谁谁的亲戚,才可以来这里呢。从小到大,我得过的奖状还少吗,我没有本事吗,没有才华吗?我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分配来的毕业生,这里需要我,看中了我,我就不能来吗,来路正得很呢!我一甩飘扬的短发,再也不理会那些无聊的家伙了。
事实上,我的这种飘扬的心情也没有坚持多久。
第一天上班,那个和蔼可亲的女领导亲自安排我做着一些的工作,鼓励我的人生,亲手教会了我打字,还饶有兴致地给我绘制了美好的未来。不知道世界是啥样的我,只知道这位女领导人好,特别感动地接受着她的安排,对自己的前程却是从来没有过思考。如今想来,当时,其实能够遇上这样的领导,是我人生的一大幸事。
具体说,我的工作主要是给单位打字,其次是办公室里的一些锁事。这样的事情对于刚刚毕业,对于未来有着无比憧憬的我来说,是一种无奈的选择,更无需谈什么所谓的诱惑。还记得,有多少个夜晚,我一个人徘徊在院中的小道上,院墙上孤独的身影该知道,当时的我是多么的落寞。第一次感觉社会对于人的残酷。但是这个工作,在有些人的眼里却是求之不得的好差事了。其实想起来,很多的事,是失于年青,也好于当时的年青。
光是说学会用铅字打字那事,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小的铅字,摆在一个盘中,拖来拖去的得来回寻觅,这是一个考记忆,考耐力的工作。用不着任何的理论知识就会做的工作,围着这一盘密密小小的字,我着实闭门研究训练了好几天,才得以正式的出版一份一份的散发着油墨味的蓝色蜡纸了,然后再由办公室的同事们对好稿,一个一个字的对着,完全的没有了错误以后,其后才可以拿出来印刷出成品了。那时候文件印出来总是会有着一些的模糊的字,有些生奇古怪的字呢,字盒里没有,就得用手写上去。由我亲手打印的一份一份的红头的文件,都是很正规的机密,有些是不能随便给人看的。从一开始,我就很认真地做着这些新鲜的工作,小心翼翼地,生怕弄出半点差错。
这项工作也不是每天都会有做的,真正打的字也不算很多,而且打字室设在二楼,属于机密室,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进出的。二楼的楼面是木板做的,平常整栋楼非常的安静,唯有敲打铅字时发出的声音和有人经过楼道时发出的声音,很清脆。一两个月后,打字这项工作练得渐渐得心应手了。熟悉了以后,就觉得很简单,也感觉很乏味。
主要的时间是在一楼的办公室,和同事一起做着一些并不起眼的事情。比如打扫卫生,到锅炉房打好各个办公室的开水,冬天的时候,还得早点把取暖用的炉子生好。这一样一样的事情,就是我的工作。当时我心里也想过,这些谁都会做的事情,为什么还得让我来做呢,我一个堂堂的中专毕业生,不是太可惜了吗?这样想着时,就觉得自己其实很委屈。渐渐地心情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也就是在这些沉重的心情下,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爱情的来临才让我无法抗拒。就在那时,我不由自主地接受了一个男孩送来的纯真的爱。
就这样,青春年少的我带着几分热血,几分懵懂,每天忙碌穿梭在绿树掩映,古朴森严的院墙内,看着步履匆匆的人一个一个从身边走过,灰瓦红墙的那栋二层楼里,木板楼一天到晚都会发出咚咚的脚步声,有时也会打从我工作的那间屋子门口经过,带着几分好奇心的我,起先总是会不太习惯一些的现象,比如说,某一个其貌不扬的人,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人,总是会受到许多的人的顶礼膜拜般的恭敬,每一位遇见他的人都非常地热衷于和他打着招呼,而在我看来本应该受到尊敬的那些人,常常被冷落在食堂的角落里,一个人默默地咽着饭菜。再有是,有些自己身强力壮的男人,无论做什么事情,为什么总乐此不疲地指挥着另外年老体弱的某个人替某某领导盛饭,替某某领导上药店买药之类的,看着这些现象,心理多少都感觉不太舒服。有一次,因为同情那位年龄大的长者,我一口气帮她从烧开水的锅炉里给他提了几大热水瓶的开水送到她的办公室去。
夜深人静的时候,有时候,也会呆呆地想,从此就得钻进这不太明白,不太理解的社会里吗?想想读书的不容易,想想家里的父母,转过来只有一味的安慰起自己,不能只顾自己的感受,想想许多的无奈,还是“既来之则安之”为妙,那时候的我,因为年轻,自以为这就是武侠书里写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处境。
前后院里的那些树木,长得分外的荫郁,而那株伟岸挺拔的雪松,就象是一位古老的哲人,记述着这里风云变幻的春秋。曾几何时,我也曾静静的在某些夜晚,和许多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一起坐在洁净的花坛边,有意无意地听着一些关于院墙内外的这样那样的一些故事。也曾羞怯地跟在恋人的身后,穿过绿树掩映的院墙,对着带着几分疑惑的人一笑而过。
院墙里那几辆黄色的吉普车,只有在每个星期一的那天上午,到得最多,排列得最为整齐,曾一度吸引了院内院外无数人的目光。车来以后的院里,会出现忙碌的许多人的身影。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身,我常想,坐在车里的他们才是这个大院的主人,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姑娘,你懂什么呢,读了几年书算什么,书本里根本就没有写过我从事的工作该怎样地去做,从来没有教过我得认真地面对好每一个人。于是,我也不去花太多的心思去想,去思考那些与我无关的事,我只需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了就是了,用不着去揣摸院里那些人的心思了。
单位的那些同事,似忙非忙地在来来去去,他们各人做着各人的事情,各人想着各人的事情。而最感兴趣的,还是那些坐着吉普车进出院门的那些人,他们和所说的话,所做过的事。那些事情似乎都于我不太相干,我只是把该做的都做好。他们有时候似乎也很关心我,他们关心我的,好象不是我的工作之内的东西,而我的工作之外的生活,却是他们很关心的事情了。至今记得,那一回,傍晚时分与恋人一起经过院外的身影,被同事抓捕到以后,引起了同事们的好一阵喧哗。
虽然,在那里,没有太多我感兴趣的事,我好象找不到自己的目标。但是,在那个同事都怀着美好憧憬的单位,唯独我如天外来客,无欲无求地过着每一天,打发着无聊的时光。那时候的我开始了沉默地工作,不太喜欢说话。对着外面的人,只是报以淡淡的微笑。
这样的光景还不到一年,那位不曾深交的慈和的女领导就被调到上级去了,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我在心里默默地祝福她一切都好。
再后来,我的命运也随着她的离去发生了一些的改变。
新来的领导随即走马上任,是一位威严的中年男子。
我的工作依旧是这样地做,或者是更加努力了。只是这样的埋头做着一些的工作,可是事情并不如我想象的那样发展。我不太能适应那种人际环境。与其说是我不懂得大院规则,还不如说是我不想去遵循那些规则罢了。我不知道我坚持的这种信念是我人生的悲哀呢,还是整个社会给我们这一代人的悲哀。
五年后,我离开了大院,到了一个新的工作岗位。
那些年里,我知道,我之所以离开大院,那是因为,我不想失去自己,我不想那么快地就被这个社会改变自己,到头来,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罢了。
可是,太多的人都在随波逐流,我知道,最终,我也将无法抗拒,会不时地也被时代中卷起的浪潮冲洗着,洗去了原来的那种与生具来的气息,那种感觉,染上了尘世间万般无奈,万般尘霜。
其实,值得一提的是,大院的岁月里,最大的收获是我的婚姻,我的家庭,在那些年,上帝安排的那个男孩与我结了婚,生了子。
如今,那片院落早已不复存在,连同曾经那些我的涩涩的青春时光,成为了不时就会撩起的,我的大院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