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朋友把房子租给了一个温州的房客。说那房客特狡黠,每逢交房租就留下老婆孩子躲出去,然后他老婆就对着她顿足捶胸,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说生意做得不好,没钱。边上站俩孩子,一儿一女,也都哇哇直哭,一边哭一边仇恨地看着我朋友,让她感觉自己像《白毛女》里头逼债的黄世仁,结果一羞愧,坐不住就走了。
就这样拖了半年房租还没交。朋友的老公一听,这不耍赖吗?拍着胸脯说他收租子去。没过多久回家了,一副霜打的笳子,说那一家三口哭声震天,邻居看见还不定说他怎么欺负他们孤儿寡母呢,赶紧屁滚尿流的就出来,钱也不要了。
02.
我建议朋友把房子托付给中介,这样就省去了直接和房客打交道的麻烦。实话说,像她这样心慈面软,同时又特照顾别人脸面的,遇到老赖,就只能干瞪眼。
而像我这样脆弱敏感,同时又不擅长和人打交道的,其实也应该去找中介。但我租房的那几年,中介不像现在这样规范。没辙,只好硬着头皮跟房东打交道。租房十年,得过且过,日子似乎比房东还过得有滋味儿,但房东一来就歇菜——人生尴尬,就在看见房东的一刹那。
03.
我的第一位房东是个五十来岁的男的。开着小卖部,方脸,理了个板寸,整个就是一张麻将牌。总是晚上过来收钱,说白天太忙腾不出时间。这房东收房租的时候忒气人,每次接过钱,就仰着脖子把那百元大钞一张一张举在头顶上,对着日光灯细细地照。我知道他是担心收着假币,问题是三千块钱有三十张人民币,您那眼睛明显老花了,不能配个镜片儿吗非得一张审个一分来钟,抻着脖子,悬空举着两只手跟放风筝似的?
三十张人民币,每一张他得审核个一分来钟,中间我还没法离开。站着腿酸不说,内心也不是滋味儿。便建议他下次收房租的时候带个验钞机过来,不仅立辨真假,也不用耗费大家那么长时间了。
房东不听,依然故我。受不了这煎熬,我搬走了。
04.
第二位是个老太太。她有两套房,一套自己跟儿子媳妇挤着,还有一套是亡夫单位分的,租给了我。这房子在复兴门,紧临长安街,出行特别方便。原来是个所谓的一居室,小厅大卧,客厅只是个过道。老太太动了点脑子,把这所谓的一室一厅弄成了个大开间。
看房的时候我觉得这房子的格局不错就租了。刚开始的时候还挺好,我写我的东西,她也是三个月来收一次钱。住了大概两年,之后老来,一周来好几次,而且总是在我赶稿的时候突然咚咚咚擂门。打开一看,是她,身后跟着一群的老头老太太,说老姐姐老哥哥都是老街坊,想过来看房子,觉得她装修得好,过来学学。
来就来吧,能不能事先打个电话跟我说一声?不高兴也没办法,只好往里让,看他们这儿摸摸那儿瞅瞅,有的还往我卧室卫生间里窜。老太太导游似的一边在前面领着,一边高声解释。
因为房租便宜,又在市中心,我就这么忍着。后来还是忍不下去,因为老太太是不来了,却有一些莫明其妙的人跑来敲门,说是老太太的朋友的朋友过来看装修。
受不了这种骚扰,一个月后我找到房子搬走了,搬到了二外附近。
05.
二外的房东脾气很好,喜欢聊天,年龄跟我差不多大。考虑到他住西边,上班又特别忙,往我这边跑挺耗时间的,我就很体贴地说直接把房租打他卡里得了,这样他就不用往东边跑,既省事儿也省油钱。
房东不同意,非要过来。来了,接了房租,便往我沙发上一歪,实话说他动静太大了。翘着二郎腿,手上沾点唾沫,开始点钱,唉声音太大了,而且数得很起劲:“一,二,三,四,五,六……”
每次他要数三遍才放心。完了也不搁包里,而是洗牌一样将钱放在茶几上小心地码齐了,然后右手攥着那叠钱在左掌心上不停地打,打得脆响,一边打一边抬头,愉悦地看着我问:“最近怎么样,又写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