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惊醒。

她才发觉，眼角的泪已顺着脸颊，经过嘴边，最终滑落到枕头。泪珠有些咸，有些涩，可更牵动她的，却是刚刚几近真实到奔溃的梦境。

梦里，是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场景——斑驳的旧墙壁，空荡荡的教室，掉漆的课桌…也许，人总是不会害怕那些旧的事物，哪怕，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颓废，荒凉，但是却莫名的温暖。也许，已经失去的东西，回不到的过去，哪怕一点点，哪怕已失去原样，只要还是它，只要还能够碰触到，也是欣喜的吧…

眼前的人也依旧没变样，还是十七岁第一次遇见他时的模样。对话也不曾改变，总是用不温柔的语气和他交流，偶尔还撒娇地噌骂他几句，他也不恼，只是笑笑，依然一脸宠溺的表情…这样的场景，让她不愿醒来，真真切切感受着这一切，不知这只是水中倒影，一触即灭…

已经好多年没有梦到过他了。今晚，他闯入梦中，只对她说了一句“把钱还你…”她愣住了，低头看到了他手中递过来的一摞纸币，那样触目惊心，面额大到让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没错，那是冥币。她没有惊奇，也没有询问，也许这就是梦境的好处，让你没有能力思考那么多，就好像，一切都是被注定好的。

她没有接，只是问了句，

“这能花吗？”

“怎么不能。”

他平静的脸庞一如往常，还是曾经那副“什么都不用怕，一切有我”的样子。

周围的人和物仿佛一瞬间被抽离，她醒了。泪已到枕边。她没有害怕，只是心里莫名地难过。

她起身，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点燃，屋里有了点点亮光，轻轻吸了一口，浓烈的味道使她更为清醒，一直回想着刚刚的梦境，心里泛起涟漪，聪明的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但顿时就被自己打消了。

“不可能。”她想到。有些梦，还真的不希望它成真。

他们在一起五年，有三年是异地。她一直等他。单纯的她，认定了，义无反顾，觉得这第一次为他奉献所有的男孩，是她值得托付一生的人。

他也没有让她失望。他是最懂她的人。懂她的经历，她性格形成的原因，懂她的弱点，她的不安。他给的安全感，从来不需要去开口，他什么都没有，但她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可惜时间留不住一切。时间也可以改变所有。

逐渐长见识的她，开始变得现实。若要结婚，需要考虑的太多，他什么都没有，怎么娶她。他要再给自己些时间，他说“就是出去讨饭，我也不会让你去陪我一起。”

他无疑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短短两年，从一所有，已小有成就。只是她的心，再不在他身上了。

她谈过几任男朋友，都结束了。她逐渐变得不知想要什么，也不再向往婚姻。

他们还是偶尔的联络，吃饭，她会让他陪自己逛街，遇到喜欢的衣服，他会说，“买下吧，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现在我有能力给你，只要你喜欢。”她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笑着说“好啊～”这些年两个人都是单身，却没有再在一起，于她而言，他更像是一个亲人，在他面前，她再怎么伪装，也还是那个最初的小女生，而对于他来说，她是他的全世界。他说不想再找了，没有精力去再重新认识、了解一个人。她逗他，问为什么，他回答，“我喜欢，没办法。”每到这个时候，她便开始沉默，她知道他们再也不可能了，这么多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她经历过等待，也深深地付出过，那些如宝石般珍贵的日子，真的是再也回不去了，明知道是那么美好，明知道眼前这个人还在，可是她却没了希望，她不明白他们之间的爱情去了哪里，又或是，她对他的感情是怎么由浓转淡，继而再无踪影。只知道那时那个情窦初开，为爱坚守的姑娘，一点一滴的付出，已恍若隔世。

他什么都没问过，什么答案都没要过。只是一如既往地包容她，理解着她。他明白现实是什么，也深知她想要的生活是什么，他坚信自己可以给她这一切，正因如此，他才能坚持到现在，他不怕孤身一人的奋斗，也不怕苦和累，他只知道，这个女人如果自己不娶她，她那脾气，别的男人还真不一定受得了。只有亲自照顾她，这一辈子，才放心，也才安心。

时间依旧。

她终究要结婚了。他第一次对她咆哮，问她自己算什么。感情之所以不计回报，是因为还未到痛处。这么多年，再难他都没掉过泪，他从小没了母亲，不幸的经历练就了他坚毅的性格。可是在这个时刻，这个听到自己深爱的人要马上成为别人妻子的时刻，他还是忍不住钻心的痛。她眼里的冷漠，他不是第一次看到，也许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坚持罢了，她的心早不在了，家人也好，亲情也罢，她始终是不爱自己了，即使她要嫁的那个人，不了解她，也不会宠她包容她，但她还是要嫁给他了。

他也不记得自己多久没这么醉过了。一直以来，他是清醒的，理智的。也是因为这些优点，年少的他成功地把她追到了手。她仰慕自己，觉得自己何等优秀啊，他是那个还未踏入社会的单纯女孩的英雄。如今，她也变得坚强了，他苦笑着摇头，自己早该看到，她那在无数个形单影只，却游刃有余地处理着所有事情的样子，她越来越有魅力了，多了一份成熟女人的味道。只有向他偶尔撒娇的时候，才能恍惚看到，那个曾经扎着马尾，还会脸红的姑娘的影子。

他不愿信命。把所有的眼泪咽到肚子里，继续奋斗，好像只有将自己的力气和头脑用光用尽，他才甘心。

直到有一天，他鼓起勇气给她打了电话。他需要钱用。此时又是一年过去了，也许她早已当妈了吧。她的语气依然熟悉，简单的询问便把两万块钱转了过去。

她并没有结婚。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将就的人。听到这个消息，他松了一口气，这大概是他这两年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吧。

快要熄灭的烟蒂，几乎烫到她的手指。猛然回过神来，天都快亮了，心里越发的不踏实，还是打个电话吧。

关机。

一丝不安涌入心头。

也许是昨晚的梦境真实到让她不安，也许是十年间的默契冥冥之中让她有所感应，直到她联系到他的家人…

他不在了。

不在了。

不在…

她永远也忘不了自己当时的反应，她忘了哭泣，忘了流泪，忘了怎么将电话挂掉，时间仿佛停止了，在那一刻。他们，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了。

她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谁都不知道。即使对她，也没有讲过，也许他处于困境，也许他误入歧途，也许他被人陷害，也许他迫不得已。但这所有的，都只是也许。她只记得电话里他的语气平和，一如往常的沉稳，没有任何异样啊…怎么就…

她并没有继续追问他的家人。

她不想知道。

此时，距离他走后已有一年了。她依旧单身。

除了一年前的那个梦，她再没有梦见过他。

抽屉深处那枚“优秀士兵”的奖章，静静躺在那。那是他服役期间寄给她的，他说那是他来之不易的荣誉，是她带给自己动力，只能给她。

十二年，已然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