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折颜的云飘在雨泽山上空时，他就明显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外力。

        看来白奕为防凤九逃走着实是下了一番功夫。

        不过，凤九这丫头送来求救信，是想起东华了吗？

        意念所使，脚底的云也加快了速度，不一会儿他便瑞气千条地落在青丘狐狸洞前。

        竹心见着他来，伏了伏身，很有眼色地向内通传她们女君去了。

        凤九一听折颜来了，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还管什么女君应有的仪态，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外跑。

        折颜化出一方桌凳，还姿态优雅地沏好了茶。

        待凤九坐定，折颜不像施救者，倒像是求救的，急道:“小九，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想起他了?”

        “他，谁啊？”细长的眉微微蹙起，秀脸上也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

        看她作此反应，折颜亦不知是该为她感到放心还是忧心。但他知道，此时不是让她知晓一切的好时机。故而绕回正题，问她寻他究竟所为何事。

        “所谓何事”原是一句话就讲得清楚的。只不过凤九怕他不依，就把事实的每一小部分都夸大了些。譬如对她姑姑是如何如何的牵肠挂肚，还有小阿离也一直惦着她做的各式花糕。

        折颜眯了眯眼，显然对她添油加醋的部分表示怀疑。不过虽说被她渲染得过分了些，这桩事的前因后果现在算是探明了。

        白家人的所作所为自然是不愿凤九再与东华有丝毫牵扯，纵使当日他未醒，凤九上九重天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的。

        今次如若自己助她，那岂非逆了青丘群狐的意，旁人倒也罢了，真真届时会不会生自己的气? 一想到真真要同他置气，折颜发愁地按了按脑袋。

        这边的凤九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看他没有立刻答应下来，便觉得不妙。于是蹲在他面前，双手扯住他的衣角，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这副模样，即便不化出原身，大抵也能猜出她是只狐狸。

        折颜看了眼地上蹲着的凤九，又想起那日身受重伤的东华，心中终是不忍。反正凤九也记不起来他，何况她到天上是去找小五，小五自会看着她。倘若真的遇见了，又或是真的记起了，那就是他二人的命数，一味地拦是拦不住的。

        这一番思量，他决定帮凤九，而且帮得心安理得。

        折颜一解开这个布得极广的结界，凤九便隐了形乘风飞了，空中留下一丝红气还没来得及散去。

        洗梧宫新提了一批仙娥，白浅想从中选两个办事妥帖的送去团子的庆云殿。此事本无需她张罗，自有管事的仙娥代为操持。如此亲力亲为，不是因为她对别人放心不下，仅仅只是因为，她近来闲得厉害。

        凤九刚在洗梧宫宫门前站定，一眼就瞧见躺在摇椅里闭目养神的姑姑。

        “姑姑!”脆若银铃的嗓音和着风声一道吹来，白浅先是一惊，复而稳住摇椅，坐直身子循声望去。那满面春风朝她跑来的少女，除了她家那只红狐狸还有谁。

        凤九到底还是上天来了。她早知道二哥无论如何也困不住这丫头，果然不出所料。

        这时候凤九已经停在白浅面前了，喘着气又唤了声“姑姑。”

        白浅起身抚了抚凤九的后背帮她顺气，指了一旁的石凳让她坐下。正巧白浅的侍女奈奈端了一碗甜粥出来。因一棵老柳树将凤九挡得严严实实，奈奈从内苑出来时并未察觉她的存在。真正看见凤九的时候，她一只脚已经踏进她家主子搭好的台子，低头看看手中的青瓷碗，有些进退两难。没等她拿定主意，她家主子先看见她了，便招她过来。因只有一碗，奈奈颇为尴尬地搁下那碗甜粥，白浅将它挪到凤九面前:“喝吧，走了许多路，一定渴了。”

        “谢谢姑姑。”这话正中凤九下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旋即也绽出一个十分明媚的笑。

      待凤九狼吞虎咽地吃完了粥，白浅为她的吃相皱了皱眉，递给她一块巾帕:“你爹若知道你违他旨意，擅自离开青丘，必定狠狠罚你。”

        凤九闻言揩了揩嘴角的粥渍，很是悲苦地叹了口气道:“没办法，我也怕的啊，但是又心想说被打死应该好过被困死吧。”

        白浅掩着嘴角咳了声，这丫头的脾性倒是越来越像年轻时的自己。

        左右也不能再将她押回青丘，一番嘱咐过后，也就允她留下来了。

        凤九上天宫一向是宿在她表弟的庆云殿的，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只是这几日佛祖在灵山上开法会，团子被成玉带去凑热闹了，是以庆云殿只凤九一人当家。少了带孩子的乐趣，凤九觉着很是无聊。

        于是她从姑姑的长升殿搬了许多闲书来打发时间。之后的几日，凤九不是在房中嗑着瓜子翻话本，就是不分昼夜地闷头大睡。

        终于在一个惠风和畅的午后，伴着几缕芙蕖花香，原本歪在美人靠上酝酿睡意的凤九，被一阵清越的童声叫醒。

        “凤九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糯米团子扒在美人靠上热切道。凤九朝下瞥了眼跃跃欲试的小团子，抱他坐了上来。团子扭了扭身子，接着道:“娘亲和我说你在我这里，我还不太相信，我听迷谷哥哥说你被二舅舅关起来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凤九哑然。事实是怎么样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在这小猴崽子面前失了脸面。于是她酿出气势，大言不惭道:“还不是你凤九姐姐我剑术了得，这才从我爹设下的重重结界中逃出生天。”

        团子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心中感叹什么时候凤九姐姐的剑术练得这样好了，看来娘亲说得对，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又忽的想起前些天夫子布置的课业还没完成，总觉得自己也该像他表姐一样上进些才是。

        只见糯米团子翻身滑下美人靠，晃着小短腿颠颠地跑在桌案前。然后小心翼翼地展开一张宣纸，提了笔，蘸蘸墨，不知涂写着什么。

      凤九的心中有点儿好奇，凑近一看，原来是在为一首名为《咏梅》的诗作画。

      “不对，梅花颜色太浅了，这分明是桃花嘛。”她忍不住纠正道。

      团子鼓着腮帮子指控道:“凤九姐姐你还好意思说呢，若不是你上次硬要染那块大石头，深红色的颜料也不会被浪费得一滴都不剩！”

      “唔……”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是她发现了一块形状很扁平的石头，因为实在是太扁平了，像一本翻开的书。她觉得定要做些什么来展现它的价值。于是就有了团子所控诉的那一事实。

        凤九怀着一丝歉意，岔开话道:“我知道有种花你一定没有见过，你想看看吗？”

        小糯米团子天真活泼地点了点头。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那紫中带白的佛铃跃然纸上。凤九搁下笔，神采飞扬地问:“怎么样?”

        团子坚贞地把头扭到一边，抱怨道:“凤九姐姐你竟然用佛铃花来唬我，真当我年纪小没见过世面吗？”

        “佛铃?你说这个花叫佛铃?”凤九这次没再去顾念团子的不满，而是在嘴里反复重复着“佛铃”这两个字。

        团子呆了一呆:“凤九姐姐你不知道吗，东华哥哥那里不是有很多？”说完立刻捂了嘴，娘亲嘱咐过，不能在凤九姐姐面前提东华哥哥。

        凤九感到自己心脏的位置忽然剧烈抽痛了一下。团子方才说了什么吗，好像也没有什么，要说有什么，那就是提到了一个名字， “东华是谁?”

        团子感到十分的苦闷，不知该怎么答，却又不甘心地抓耳挠腮想说点什么。

        其实凤九这话不是在问他，只是道出心中所惑。所以没等团子答话，凤九又道:“带我去那神君的府上。”

        团子张大嘴，又合上，连连摆手解释说自己并不识得去东华府的路，前几次是三爷爷带他去的。

        凤九瞧了眼他:“那我还是去问问姑姑吧。”

        团子呆在原地，看凤九快要走出庆云殿才反应过来去追。

      一边追一边嚷:  “凤九姐姐，你等等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