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冷兵器战争题材小说《冽风》片段

章节之1:米亚会战

古道安平出洛林山地随即进入米亚丘陵,衔罗亚境内兹帕官道,沿此穿米亚转道迦其北行十四里,途经一二小城三四村镇,则直达罗亚第二大城刚嘎拉。兹帕、安平并伽米利境内卡兹三条官道首尾相贯,将撒纳、穆拔与位于卡仑平原近海口的今普卡蒙萨郡省会兼伽米利行省首府、古王国旧都利巴法串成一线,称第一国道,此间重要城镇大多与之伴行,富庶繁华人丁兴旺,全线所覆幅员广阔地域所占奈落生产经贸总值份额高达半数以上,遥遥将其余三大国道抛于身后,已故著名游吟诗人萨卡在歌吟中诚挚誉之为“王国最为光耀璀璨的珠链”一辞至今仍是家喻户晓的美谈。在此光环之下,方圆不过十数里、气候干燥土地贫瘠的米亚丘陵便凸显得乏人问津,自来道上旅人行色匆匆,衬出国道之外荒芜丘陵寂寞无比。

时至今夏,千年荒野终于迎来大批远道而至的贵客。

干燥易碎的红土在铁蹄军靴碾踏之下扬起淡淡粉色烟尘,不待尘埃落定,便借得山风之力静静缭绕过遥相对峙的两大阵营终至消散在半空。两支王国军队逾十万人,整个战场竟连低咳也不闻一声,风声中只听得战马不时喷着渴战的响鼻,头颅俯仰之间带动身被马铠铮铮。

“不愧是Platina sama,特意远离城镇选择野战,是为了尽量减少平民被卷入么?”于马上环视四下里战云密布旌旗猎猎,杰度语气一如既往不恭轻佻,“无论如何,在这奈落,这种程度的仁慈是被容许的吧,……不,应是被宽恕。”随即转为郑重:“只是,战争本就是杀戮之术,战局决定生死存亡,阁下切不可有一刻犹疑轻忽。”

“……啊。”普拉提纳灼灼目光缓缓扫过敌阵,最终定在敌将主阵迎风招展的帅旗上:黑色六翼鹰羿风而舞盘旋而上,在杏黄底色衬托下顿生不世霸气飞扬。塞雷斯,承先王隆恩袭王国公爵,位伽米利行省执政侯,任第一王军总督统,衔王将,盛名之下其实究竟是怎样的人……

少年淡定神情教某人不禁失笑——虽言初生牛犊不畏虎,如此大规模的两军对垒在普拉提纳而言实属初战,先前他还有些担心这孩子会临场生怯,若真如此未免太过没趣——如今看来自己竟多虑了。“不过,想中央突破我军可不那么便宜呢,”冷眼见敌军按梯次鳞次栉比配置为鱼鳞阵,挑眉,漫不经心勾起嘴角,“纵胜负难定,然经此一役,百十年来名不见经传的米亚丘陵必定再不仅只寂寂地理名词。”

普拉提纳沉默。方才不意看得真切,不过一瞬,紫晶瞳眸掠过如斯冷冽幽深。

殷红令旗跃动如火,战鼓低沉有力似是自地底响起的闷雷一声催一声,烈日下隐隐见得铠甲刀剑点点反光于沙尘中不安躁动,片刻之前沉寂的原野登时杀声震天红霞蒸腾。大地震颤中,奔马与兵士汇成两波黑压压的飓涛相向而激,狂风呼啸过耳,噬血的气息。

经连日来普拉提纳与杰度反复斟酌沙盘演练,此次苍龙军布作鹤翼阵:战阵分左中右三翼,每一翼又分前后两线;左右两翼前线均配备以重装骑兵为主力的骑兵队列,后线以弓箭手辅之;阵型中央装甲步兵充当前线,轻步兵及弓箭手殿后。冲锋近两军相接之时,两军皆以弓箭手遥遥发动首轮进攻。然出人意表,苍龙军竟斜斜向天射箭,箭矢离弦,划道道凌厉的弧破空向塞雷斯军前阵当头注下,原来普通平射因敌方着甲执盾往往收效不佳,故此奇招初试奏功,立时塞雷斯军前线便有些微骚乱,然众兵士仍高举长盾保持阵型推进,军队训练有素,将帅手段可见一斑。所幸普拉提纳原不曾倚赖奇袭,一轮弓箭过后,苍龙军骑兵自两翼挥舞马刀冲杀而入,中央装甲步兵随之跟进,塞雷斯军亦针锋相对全线攻上,至此两军前阵死死咬合在一起,一时间金戈之声不绝于耳,马嘶人声遍野鼎沸。双眼教剑光晃花,铠甲被刀锋撕裂,地面渐有狰狞赤蛇蜿蜒,不待干涸红土贪婪吮尽又有人马纷沓而上,不得隙感怀,血,由怯弱者贡出,为勇武者作祭,死伤人马惨呼悲鸣尽数吞没于风。

步兵行进速度原不及骁骑,又兼鹤翼阵型本以卫护中后将帅本阵为要,厮杀中苍龙一方阵线中央渐有内凹之势,塞雷斯如何肯放过良机,冷笑之下更是集中兵力顺势猛攻,眼见弧越撕越大,冷不防苍龙军中军鼓一疾,两翼骑兵闻令内旋,转眼间竟隐隐成合围之势。见状,塞雷斯略点一点头,向传令兵低语几句,几声号角过后,塞雷斯军阵型侧后紧缩而中央向前向侧死命顶出竟又成了锋矢阵,以前锋张开的箭头抵御苍龙军两翼对其侧的抄袭,全阵仍求中央突破。

普拉提纳并非全然不料他如此应对,只难相信片刻之间泱泱大军竟真能于鏖战中自如变换阵型,不由轻轻奇了一声。

“这旭王倒果真有些棘手,若我阵中装甲步兵一线不敌叛军锋芒致本阵瓦解,两翼便再卖力合围也是个一败涂地。”看穿他心思,杰度理理垂肩墨绿发丝,冰冷冷绽一个浅笑,全无半分焦躁恼怒,“原以为此次一兵部无须露面,眼下也该让他们出来会会客了,毕竟对这样的敌手太过失礼可不成体统呢。”事不关己般淡淡几句立时教普拉提纳眸中微动安定下来。

“……传令,放响箭!”少年王将略一掀眉,沉声喝令间威仪天成。

“领命!”

风舞动普拉提纳雪白的披风水银的发,阳光聚于冰蓝眼底,如此耀眼,竟教传令兵肃然俯首不敢直视。

这一刻的普拉提纳,到底像谁?似曾相识之感,模糊遥远,依稀与旧时光相连,如此虚幻如此熟悉……

杰度不动声色注视那英姿勃发侧影,低眉静静地想。

塞雷斯见苍龙军布阵之初早知深陷鹤翼之间即有合围夹击之险,所以猛攻中翼,全因对方太过倚重两翼骑兵而中翼主阵护卫略显薄弱之故。装甲步兵本是极坚强兵种,奈何苍龙仓促组军操练未久兼之风闻曾改其军制,膂力乃至长击兵器使用技巧终究无法速成,便配备上轻步兵为辅,于塞雷斯军锋芒前担此抵御重责到底勉强了些。战机当前岂能轻纵?故此他亦将骑兵布于两翼,车兵防卫本阵之后,中翼广大战阵全为步兵,列队密集枪矛如林,以排山倒海之势渐于敌阵中线钻出一个浅浅缺口,己方侧后固然受压,然只须突破敌防拿下敌将,甚至只须扰其主阵堕其士气进而乱其阵型,胜算便十有八九了。

“普拉提纳,”无视身侧零静默沉痛目光于马上昂然远眺,塞雷斯一个字一个字咬得低沉清晰,琥珀眸子却有期许隐动,“你,将如何应对?若回天无力,所谓苍龙便也不过只能走到此处罢了,那可太不象话了呢!要知道,哼,你到底……”

话音未落,忽听得苍龙主阵此起彼伏三声响箭锐响,遥遥唤起其后三四千码开外缓坡后沙尘渐渐高扬。随之坡后黑云缓缓涌出,塞雷斯栗色瞳孔登时紧缩:那是,整整一个长形方阵的战车!

此奇兵一出,苍龙军士气大振愈战愈勇誓死不轻易退却一寸,战况急转直下,塞雷斯军阵中起了一阵嗡嗡低语,甚而有兵士冒军令严惩之险遥顾本阵。

“……好!好!好——!”众人惊诧目光中,那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男子忽地仰天长笑道,“竟以四个兵部支撑至如此地步,真真后生可畏!”随即扬声:“传令,放弃中路,右翼骑兵为先锋,全军密集迅速由敌阵左中翼间突围、回旋施压其左翼,伊利加尔亲率左翼四兵部精锐骑兵断后,务求大部脱离!……不,全军一心必可脱离!”

飞鹰振翼之声!

赤色荒野缄默为证,蔽天沙尘几乎阻断寂寂长风。

两股洪流如狰狞巨兽般疯狂冲撞、撕咬、绞扭在一处,脆弱易折的是人命,刀剑锋芒冷冽胜雪,箭雨飞蝗般落了一丛又一丛。车阵隆隆逼近,塞雷斯军终于人仰马翻间由苍龙左中翼阵隙死命扯开一线,兵将皆知命悬一线疾则存不疾则亡,潮水般一浪一浪杀上的凌厉攻势迫得苍龙军不得已滞退眼见己方战阵自缺口处生生撕裂开来,塞雷斯军渐由裂口且战且脱而出,转而回旋对苍龙左翼成夹击之势援应未脱友军。

“左翼骑兵统领何人?副官基洛?还是?!”普拉提纳遥望左翼手摁剑柄,用力太过使得那纤细手指失了血色。

“参将洛比。”杰度语音轻快。

“?!”少年霍地扭头,眼底眉间俱是惊怒,“我不记得战前下过让重伤兵将出战的命令!”

“洛比伤势早已大好,再说他那性子您也知道,眼见如此大规模会战他怎可能在后方躺得……”

不待杰度说完,冰蓝的眼瞪得大了:“你早知道?或者是你安排的?!杰……”

“啊啊,原来在Platina sama眼中我是如此不可信任啊。”绿发男子毫不在意打断他,依旧是令人生气的语气,“要知道此次骑兵分列两翼而鹤翼阵贵在双翼机动配合,骑兵调度除了洛比与基洛各辖一翼还有谁堪胜任?我也是为了全军着想——话说回来,与其现在追究这些不如想想如何接应才是上策呢,Platina sama。”

普拉提纳无言以对怒视那笑眯眯的痞子一眼,修眉一拧:“一刻钟之内点两百骑兵精锐给我,这是命令!”

“莫非?”某人敛了笑容,“很遗憾啊,我以参谋的立场来说可不能放任您这样乱来呢,身为主将怎能轻易脱离本阵……”

“并非轻易脱离,中翼由吉尔和哥哥全权负责,右翼交托基洛,即刻随一兵部赶到的乌吉贝尔暂且坐镇本阵统领全局,萨鲁负责应援……”

“然后主将和参谋一起送到前线去让叛军捉?”不置可否挑眉,虽然早已明白少年的想法——对于上位者来说还真是过于温柔的想法啊,果然您还是太善良了,也许,是在将来会致命的善良呢,Platina sama——难得没有嘲讽争论,杰度在普拉提纳再次开口之前垂下目光,于马上以手点肩微微躬身作礼,从容而优雅,“是——是——!初战失利也的确难看了点,请稍候。”

果然教某人言中了。

作为萧墙之乱的第一场大规模会战,米亚会战不单令米亚丘陵一夜扬名,双方主将虽在奈落王国乃至整个阿庞格朗佛大陆历史上都将是直接或间接产生重大影响的有争议之人,然此战中二人所表现出的运筹帷幄统军布阵等手段在相当长时间内更成为后人津津乐道的战例与游吟咏史的谈资。其中,于初出茅庐的少年王将普拉提纳亲率骑兵冲锋接应一节,后世褒贬不一,或感其最难得艺高胆大身先士卒,或叹其终不脱热血莽撞年少轻狂,不论旁观者如何沸沸扬扬,此举当时在所有亲历此战将士脑中都不可避免烙下了深刻印记。

其时。苍龙军左翼。短兵相接混战中。

“快看!友军!领头之人!”遭受夹击而不免有些狼狈的阵中首先有一个兵士狂喜高呼,待远远看清一马当先者白马白袍闪耀银发辉映着翩若惊鸿浅苍长剑、并辔紧随者骊骑蓝衣翡翠发色手中一痕赤锋矫如出水虬龙,立时引得阵中欢声一片,高昂士气更以星火燎原之势在全军急遽蔓延开来,“苍龙大人!苍龙大人亲自率兵前来接应了!休教叛军伤我王将!喔嗬——!喔嗬喔嗬——!”

至此塞雷斯军首次于沙场上聆听苍龙之吼,伴着刀光似电乱箭如蝗,风云激突闻者色变!

“他怎敢?!”眼见战局忽逆,塞雷斯眸中精光大盛,捏着马缰的手微不可察轻颤,“他怎敢!……不愧……传令兵何在?!”

零循声侧首,一瞬怔忪:那是,棋逢对手亢奋的眼!

左翼阵中奇迹般空出了一隅,死伤者狼藉的空地中央,两军参将交战正酣。

早看出那紫发紫眸的清冷男子使一手好剑,洛比策马扬刀丝毫不敢轻忽,两骑交错数十回合,刀劈剑刺左挡右挑直斗得难解难分。刀剑相交正自僵持,忽闻塞雷斯军中号角齐声长鸣,男子似是微微一怔,剑身猛发力将洛比马刀一推,随之虚劈一剑勒马望本阵便走,洛比正待追赶,冷不防那人就疾驰马背反身一箭劈面而来,急急偏头堪堪躲过,再看那人早杀入乱军去得远了。

“危险啊危险,真是,本来还以为可以拿下一人给头儿作见面礼的。要不是箭伤未愈……”洛比习惯性搔搔头,爽朗一笑,“紫发紫眸使长剑善骑射么?有点意思呢。”

此时他亦察觉号角过后敌军残部似已不再恋战转而力求于友军接应之下渗透苍龙左翼而过与大部会合,回顾普拉提纳所率援兵已推进至不远处,洛比当机立断放弃追击,拨马趋前:“头儿!”

“如何?我早说过他还活蹦乱跳着哪,太容易就被打发的人不过累赘,死掉也罢。”另一人的声音悠然插了进来,轻佻的笑容,熟悉的无礼语气,后两句却是对他说的,“对么,洛比?——另外,敌军已经在撤退了?”

“你啊……”深知此人向来毒舌若此,普拉提纳摇头。

“喔,参谋大人。”洛比佯作对前一句充耳不闻,泰然自若招呼一声,略微一皱眉,“看起来确是如此,怎样?有必要追击么?”

“……”

普拉提纳仍在沉吟,杰度冷冷注视敌军帅旗道:“既然叛军有收兵的意思,此战两军伤亡又都逾三成,能避免就此两败俱伤当然是最好,况第一军旗帜金鼓未乱退而不溃,兵家有云‘归师勿遏’,又云‘无邀正正之旗’——Platina sama您要记好了,连撤退的时机都把握不了的人可是愚蠢至极点呢。”

环顾四野,普拉提纳缓缓点了点头。

其时杰度心底翻涌的却是另一重疑问:用心良苦殚精竭虑,您想要的只是与这少年交战,还是,另有什么不可告人秘密?塞雷斯……殿下。


章节之2:象兵战

“总之,以我军目前兵力对战象兵,想在近战中正面交锋而占上风几乎是不可能。”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越众而出,立时引来一片静默,“不过,虽我军长弓手几乎于达伽遭遇战一役损失殆尽,却还有一种常见弓弩,操作简易而威力惊人。”

众人不约而同交换着若有所思眼神。普拉提纳径直望向杰度,目光微动。

端起面前的茶杯浅浅呷了一口,杰度淡然打破沉默:“况且,按节气推算,两日后,伽米利特有、一年一度的西南季风就要起了呢……”

“参将阁下,敌军过黑山口向西南平原地带溃逃,为首的人已证实确是普拉提纳手下最后一员猛将吉尔,是否追击,请示下。”从战阵最前沿退下的侦察兵飞马来报,语音里满是求战的迫切。前几天刚刚打的那个大胜仗令全军近来低迷的士气为之大振,而象兵队更是下至普通士兵上至中层军官无人不是摩拳擦掌欲力挽狂澜报友军被逼节节败退之仇。“这下子可让那个黄口小儿吃够苦头啦,竟敢欺我伽米利无人,莫非他们果真以为塞雷斯殿下的王牌之师是吃素的么?”他们抚掌大笑道。

在军中塔塔卡伊倒是难得地没有失了冷静的一个。他并非即刻回复,略低头沉吟了片时。按理说在这样的情况下这小股敌军的行动未免太过冒失,但值此两军皆伤亡惨重之际擒杀雷神实在不失为一个令敌我力量失衡的极大诱惑,又兼平原地形于我军大大有利,纵然对方是以勇武闻名的装甲步兵,只要出动象兵也应手到擒来。机不可失。主意打定,他“唰”地拔出配剑举上头顶向前方虚虚一劈:“这是全歼敌军主力的大好时机。传我的令下去,全军出击,切莫轻敌,杀得敌方大将之人重赏!”

此令一下,号角长鸣,全军上下抖擞精神,杀声震天,前阵将士向着敌阵乱箭齐发,三百战象的脚步踏得大地也微微颤动起来。

溃逃的苍龙军更见得狼狈,眼见两军距离越拉越近,有的队伍甚至丢盔弃甲狼狈不堪,惹来象兵们阵阵嘲笑。不觉间象阵与所配辎重部队脱离开来,两军一过狭窄的黑山口,平原,一望无际的平原展现在眼前。

“选这里作墓场?就成全那帮丧家犬吧。”本担心敌人在狭窄隘口设什么奇伏,此刻见大局已定,塔塔卡伊锐利目光也透出几分志在必得。

忽然,在象阵背后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夹杂着土石崩落的声音和掀人的热浪。众追兵惊疑不定回顾,只见片刻之前他们通过的隘口正在一阵尘土蔽天中轰然坍塌,后方辎重部队就此绝断,熊熊野火借着风势沿绵延山脊漫卷开来。

群象有些不安了,纷纷低吼着伸开耳朵似在倾听着什么。全队虽然阵形未乱,追击的速度却是缓了下来。士兵们怒骂着,一边竭力轻拍安抚着受惊的坐骑一边不约而同地望向处于阵形中后塔塔卡伊骑乘的头象。

“什么?他们竟然炸山?!”塔塔卡伊也自怔怔后望,忽觉一阵莫名凉意沿脊背蔓延。此时前方将士又是一阵骚动:“那帮家伙在干什么?!”猛抬眼前望,见对方阵形趁乱分散开来,各路纵队之间拉开一段距离以与方才狼狈情状截然不同的齐整有序又飞速行进出几十米,随即转身站成四排结为一个半径近三百米的半圆长弧停下来。其中三排从齐膝的枯草里抓起事先藏匿的轻型十字弓瞄准象阵,而第四排则以高大的盾牌在身前形成防护壁,那是……半包围的阵势!

“纵然我方失了辎重辅攻,莫非他们以为在平原地带能胜过我军?况且是以如此薄弱阵形!”任他再冷静,现下事态发展却太匪夷所思,蓦地心头电光一闪,“难道?!”

“……以厚利诱敌深入,然后炸山纵火以断其后路援兵……”

风旋舞过凝滞的原野。片刻的死寂,压得人胸口发窒。

三百头训练有素的战象和盾牌后抽箭搭弓与之遥相对峙的两千多步兵,如此情景怎么看都是诡异非常。

“不要为敌人的虚张声势所迷惑,全军保持阵形继续前进!”……真的,只是虚张声势?死锁双眉回望堵死的山口和肆虐的野火,暗自权衡了后撤的可行性和前进的危险性之后塔塔卡伊绝望地发现除了前进别无选择,他终于竭力压下心中迅速扩大的不安以一贯的坚定语调下了命令。作为旭王麾下最沉着稳健的大将之一,他从来没有像看着发令兵再度吹响号角的这一刻这样忧心忡忡过。

大地再度震颤,士兵们的血也随之沸腾翻涌几乎要把全身的皮肤绷裂,如蝗的箭雨降落在一味静默掩在盾牌背后的步兵中。连苍龙军中以骁勇机动闻名的骑兵队也不敌象阵的一次冲击,此刻步兵手中弓箭盾牌更形同儿戏。眼看双方的距离迅速拉近,拉近……

忽听冲在最先的一头战象发出一声高亢怒吼,骑乘在上的士兵未及弄清是发生何事便随着骤然栽倒的坐骑向前下方跌落,原本平整无奇的地面张开了一张长形的血盆大口将他们整个吞了进去。象阵前沿的混乱顿时海潮般蔓延开来,有的战象刹不住脚触发了更多的陷坑,有的战象已经停住了却被后面不明情况的同伴撞得压倒在更前面的象身上,到处是象的哀鸣及惊恐人声。

战机当前,吉尔高举起手中令旗用力向下一挥:“放箭!”

刹那间只见盾牌后齐刷刷冒出一排闪着寒光的箭矢,紧接着一阵箭雨落在象阵外围。所有的箭都是着意瞄准象目,那箭头事先用砒霜和巴豆的混合溶液浸泡了两天两夜,每一箭都引起更多的践踏冲撞和怒号。一轮弓箭兵射完立时由第二轮补上,配合默契,不给对方片刻喘息。另一批弓箭兵向着陷坑中射入火箭引燃了坑底事先大肆铺洒的硝石硫磺,火光浓烟冲天而起,坑底的伤象残兵绝望地在烈焰中挣扎着哀号着撞击抓挠光滑陡直的坑壁,痛彻心扉的烧灼和灭顶的恐惧之下有士兵竟浑不自觉泪流满面。

“……以事先挖就伪装的三层若干长形陷坑半包敌阵与黑山成合围之势,陷坑之间留下多条狭窄通路供我步兵纵队急速通过,然后趁敌方阵脚大乱以十字弓射外层象目,火箭辅之,而敌阵内层……”

“……中计了!”狠狠低骂一声,塔塔卡伊眦目欲裂几乎喷出火来,“传我的令下去……咳……咳咳……前阵后退重整队形,全阵迅速……向中心结集准备一点突破!”

像是回应他的命令,阵后方又起了一阵骚动,有人惨声惊呼:“那……那是?!”

穿过滚滚浓烟隐约可见从包围圈外侧后方黑山脚下的阴影里缓缓出现二三十台单梢擂石车,上弹,拉索,拽单梢,对方所有的动作都从容不迫,无回寰地,将塞雷斯军最后一线希望也生生掐灭。

塔塔卡伊掩住口鼻心念电转:凡以火佐攻,下风处兵力部署必相对薄弱。原以为可由此从敌阵薄弱处突破,偏逢季风乍起,下风处就是地处东北烟熏火燎的黑山,显见得这一切早在敌人计算之中……念及此,不禁涔涔地出了一背冷汗。既如此他也无暇顾及那许多了——

“来不急了,全军突破,令旗……方向西南!快!”这一句话他几乎是对传令兵吼出来的。心知即使成功突围也必死伤惨重,但此刻作为最高将领,他有义务把伤亡降到最低,若连他也死心,塞雷斯殿下苦心经营近两年的象兵必尽数覆亡于此。

意料之中地,他们遭到了顽强抵抗,最前排的象头颅教流矢贯穿,尸体拖着骑手倒在烈焰和浓烟里,后面的象随即簇拥着踏上,又被新的箭雨射倒,那是用尸体在筑路!像是过了一世之久,眼看前阵就要冲出陷坑,当先那人狂喜下奋力驱动坐骑向前,忽地连叫喊都不及发出一声又连人带象栽进了第二层陷坑,新的火墙扭曲了士兵们绝望的脸。

“不要停下!继续突……” 塔塔卡伊话音未落,一发浸透松脂的燃烧弹在象阵中心开了花,弹内碎瓷片四下里迸裂飞散,顿时引得阵内哀声四起,随即密集的石雨夹杂流火在众人绝望的呼号中向象阵内层当头倾注下来。群象受到石弹与火焰的刺激彻底无视军纪纷纷狂性大发起来,相互踩踏,以强有力的象鼻掀翻背上的主人,怒声高吼横冲直撞,被火墙逼得后退,再开始新一轮撒野。已再没人徒劳地试图控制战象了,到处是慌乱无措竭力自保的士兵,但所有努力都是枉然,巨石、烈火、弓箭、失控的战象,相较之下凸显得人命脆弱无比。放眼望去,整队象兵已阵不成阵军不成军。皮焦肉绽,脑浆迸裂,践踏成泥,怎样的词语也不足以描绘那惨状于万一。片刻之前宁静的原野,此刻已成活生生的修罗场。这早已不是战斗了,是单方面的屠杀!

放眼四顾满目骚乱,久久久久,塔塔卡伊松开紧握深掐流出血来的拳,长吐了一口气,仰面低叹:“……塞雷斯殿下,臣……”忽听勤务惊呼声起,下意识回望,只见一块巨大的落石挟夹风声呼啸而来……

“……以擂石车投以石弹及燃烧弹,若有士兵试图弃象沿我军退却之狭路脱离战场则以弓箭射杀,然后在对方援军绕过黑山赶来救援之前全身而退。所谓抛砖引玉釜底抽薪上屋抽梯。”视线徐徐扫过目瞪口呆的在场众人,杰度挑了眉,唇边缓缓绽开一个优雅无比的笑来,“当然,连环计谋成功的要素在于隐秘高效大规模的工兵作业、逼真有序的佯退和每一环时机的契合,错了一步都可能全盘皆输——但,以逆贼的最后一张王牌为对手的话,我个人以为这是一场撼人心魄的豪赌呢,不是么?”

“参谋……殿……”忍着令人作呕的尸肉焦臭望向硝烟弥漫渐渐沉寂的战场,饶是沉稳如吉尔也不由微微打个寒战:早知与那个惯在人前飞扬跋扈的男子为敌是极可怖之事,却不曾想他一旦较真竟老练狠辣至此……

“参将大人,任务已了,事不宜迟,我军是否该赶在敌人援军到来之前赶紧撤退?”副官奇埃尔凑近身来沉声问。

“不急,在那之前,参谋殿还交代了一件事……”在几天之后这只怕将引发叛军的又一场梦魇吧?眯眼抬头望,西方天际已透出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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