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狂风胡乱吹了一夜,我在斑白的梦里上了岸。我的发须垂地三尺,熟悉的面孔被岁月覆盖。细雨飘过,绵绵一夜。我湿润的头发泛着儿时的稚气,外婆把一碗汤圆倒进热气腾腾的锅里,外公就着一盘炒花生下酒,我在屋前逗着小狗玩耍,三棵樱桃树冲破了细雨的防线,开出一朵朵小小白花。
一条长满杂草的土地连接着我和外婆家,外婆的样子在雨中越来越苍老,那头养在牛棚中的老水牛已没了踪影,空空的屋舍没有了烟火的气息。坝子里的杂草高过的我的年月,我在破碎的记忆里重复着自己的年少轻狂。炊烟啊!请穿过我的三千旧梦。
无数次的漫步,心找不到回家的方向,我像一粒尘埃,在灯火中久久不能落定。每当夜深人静时,我在一间小屋里看着书。逼仄空间里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都在呼吸,我的灵魂像原野上奔跑过的一只野兔。这个尘世有太多的躁动,我的心时刻陷入一种恐慌中。人们都在为生活所奔波,而我却只有一场雨可以守候。
有时,我抛下细雨,戴上耳机,在自行车上自顾自的倾诉心声。汗水从额头上下落,身旁驶过的房屋里和街道上都是围观的人群。我十分清楚,我只有雨,我是竹林里沙沙的风声,我是多年前用鼻涕写下童年的那个孩子。
站在细雨中,雨水拍打在脸庞上,一丝冰冷浸透肌肤,我的血液在血管中涓涓细流,我的骨头支撑起一片又一片坍塌的岁月。一群迷路的野鸭停在池塘中嬉戏,外婆蹲在池塘边搓洗衣服,我挑着两桶衣服,穿过竹林,地上的竹叶指引着我的前方。风声划过,细雨压弯了我的睫毛,像是露珠爬过我的黎明。
细雨,故乡的细雨。灰蒙蒙的天空压在头顶,清一色的冷光让人倍感压抑。我愁眉紧锁,双手插在裤兜里,凝视着远处浑浊的水田,它们一块一块的比邻而居。在我出生以前,在我离开故乡之后,千百年来都是如此,它们对故乡的热爱超过我任何一次的思乡。我是惭愧的,我只不过是故乡土地上一个漫不经心的漫步人。
细雨,绵绵不绝,像个丢了糖果哭泣的孩子。我走过屋旁的那片杉树林,枯死的杂草一堆又一堆,它们是春天里泛黄的生命。我知道,它们还在生长。它们是充满力量的战士,它们在和这个季节战斗,无论风雨如何挑衅,它们都不屑一顾。它们是真正的君子。我想上前点燃它们,为它们单薄的身体取暖,可是又怕受到内心的谴责。我放弃了,它们有自己的选择,从嫩绿到枯草,再到腐朽化作春泥,它们的灵魂得到了升华,这是它们的宿命。
细雨,清洗的我骨头吧!我要让那些野花为众神献上祝福。如果可以,包括我的所有,我都愿意奉上。有时,我真的厌倦了平淡无聊的日子,我想在短暂的一生中成全悲壮。可我是个人,有人牵挂,我也牵挂着别人,于是我咬紧牙关坚持。我想在细雨中活着,并学会怎样去爱别人和爱自己?
踩在杂草上,一声声痛苦声从鞋底传来,我急忙收脚。一群饥饿的麻雀飞过我的头顶,滴水的屋檐滴答滴答的诉说着我的心事。我的思绪断断续续,像是天空中飘洒的细雨。细雨落在我的肩上,化为我身上另一张皮囊。
天色已昏,一户户人家飘出袅袅炊烟,空气中夹杂着饭菜的香气。远处的人影寥寥无几,路边都是杂草,一些树木和我一样静静地伫立。我禁不住细雨的温情轻抚,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鞭炮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噼噼啪啪,逝去的岁月被一一除尽。我听着这些熟悉的声音,早已没了当初的心动。换做儿时,一个鞭炮就能让我玩上好一阵子。可惜,现在我身在雨中,不需要鞭炮,不需要玻璃弹珠,不需要铁环,我只想安静的在流年中独自远行。
这几年,我突然就从一个“哥哥”变成了别人眼里的“叔叔”,我竟然没有丝毫的察觉。我的胡须也越长越快,我的思想和心却愈发疲惫、沉重。我是漫漫夜色中的一盏孤灯,人们抱着月亮和太阳入睡,只有我还在留恋着这场细雨。细雨蒙蒙,像一副枷锁,我被束缚。我闭上眼,再无所求。
我转身进门,轻步上楼,躺在床上听着歌,心浮躁不已。我走到窗前,屋外的世界被夜色彻底占领,细雨在夜色中更加肆无忌惮。我伸出手,细雨在我的手心跳跃,它们像一只只小蚂蚁,艰难地爬过我的手心。
我很想去与细雨再次相遇,可是不再怀念雨中的漫步。那些落地情愫早已褪色,面对曾经留下的那些脚印,我心无涟漪。这也许就是岁月让我所接受的自己吧!至于那些不被允许的思念,也只好任其在雨中自生自灭了。
二零一九年二月八日于内江,竹鸿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