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城,一年四季都还是不悲不喜的样子。
高中的一位同学在母校边开了一家清吧,知道了男孩辞职回来了小城,邀请他去清吧坐坐。
男孩跟这个同学不近不远的关系,高中时候一起打过几次球,浅浅淡淡的印象。
之前收到过同学的消息,清吧晚上七点开门。所以吃过晚饭,男孩不急不慢,一路走了过去。
小城还是那么小,骑个电动车半个小时就能绕一圈,再花半个小时就能把小城里的各个街道走一遍。
以前大学的寒暑假,总要约上高中要好的几个同学,一人一辆电动车,骄横地在小城街道上一路欢歌一路驰骋。
路边的人没人敢说,也没人会说。
小城的人情绪也是浅浅淡淡的,不悲不喜。
风的味道都还是一样,无论回来几次,又离去多久。
七点半到的清吧,清吧取代了以前上学时候常去的那家地下铁奶茶店,名字很清雅:半盏茶舍。
铁青色的门脸,低调的窝在街角。
清吧里没有绚烂的灯光,冰柜里倒是琳琅满目的酒。
各种语言,各种形状,似乎每一瓶都代表着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灰黑的色调,像是喧嚣城市里的角落,孤独但桀骜。
同学看到男孩进来,张开了怀抱,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打开冰柜,同学为男孩挑了一瓶泰国的椰汁啤酒,说是风味独特,不能喝酒的人,一瓶下去也没问题。
男孩从来都不能喝酒,为数不多的喝酒经历,每次都是醉得一塌糊涂。工作了两年之后,酒量就和存款一样,晃晃悠悠,从来没涨上去。
同学很健谈,讲他怎么盘下的店面,讲他在政策的中心和边缘疯狂试探,讲他打着擦边球在学校旁边开了一家酒吧。
男孩也很好奇。
当初青春期的叛逆总想象着潇洒恣意,想着拎着啤酒坐在古城墙上对着夕阳干了一口再一口。
可是小城闭塞而守旧,呆久了的孩子也变得木讷拘谨。只有从大学回来的人儿带来外面的活泼和骄纵,敢爱敢恨,大块吃肉大口喝酒。
从大城市逃回来的人儿呢?
男孩看了看自己杯中的倒影,也许反而变得畏首畏尾,爱恨也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难得。
男孩敬了同学一杯。
难得。
同学回到吧台后面继续招待新来的客人。
男孩又要了一瓶啤酒,同学于是挑了一瓶稍微烈些的,塞进了男孩手里。
把玩着手里的酒,微微有了些醉意。男孩无奈地笑了笑。
微醺之后很容易就忽略了自己的工作失意,没房没车,想的都是那个远远的身影。
可笑。
摸爬滚打,辗转反侧,只有喝醉之后的晚上才会断绝一切的念想,才不会做梦。
不会突兀的想起某个人,不会嘲笑自己的怯懦。
同学没有问自己为什么回来小城,大概是已经从自己的脸上看出了落寞。男孩对此颇为欣慰,太熟悉的人反而容易胡乱关心。
小城不声不响,接纳所有的卑微和沮丧。
酒吧开在这,生意怎么样?男孩随口问着同学。
还行吧。寒暑假会好些。同学也是随口答着。
哦,大学生们应该会喜欢这里。为赋新词强说愁。男孩举起酒瓶抿了一口。
用杯子吧,对着瓶子一小口一小口的抿,怎么看都觉得猥琐。同学一脸的嫌弃,随手取了个杯子丢给男孩。
还有我这种欲说还休的人。男孩接过杯子,满上酒,确实有些上头了。
你一个人经营这个酒吧?在微醺与醉倒之间,话也会随着酒精浓度的累积越来越多。
不是啊,跟朋友一起。我没那么多钱。
哦,那挺不错。
是挺不错。还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呢。
哦,女朋友啊,了不起。
哈哈哈,还不是呢。没能拿下。
怕什么,不怕。
忽然有了些悲凉的意思,像是看到了当初胆小的自己。矗立在黑暗里,拳头捏紧又松开。
酒果然不能一个人喝,孤独也是需要被分担的。
你醉了。同学的语气里满是戏谑。
嗯,有些上头。
那说明你还没醉。给你再拿一瓶吧。同学说着就打开了冷柜。
不用了,该回去了。男孩趴在桌子上,嘴里说着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尝尝,这一瓶我陪你。
男孩抬起头,看到同学已经给倒好了两杯酒。
回头看看墙上那幅字,看还记不记得。
醉生梦死?
是啊,女孩挂在那的。
字不错,蛮有些洒脱不羁。
同学微微一顿,盯着男孩,不觉得熟悉嘛?
熟悉?
你写的。
我写的?
突然的惊醒,暖色的光打在铁青色的墙上。
醉生梦死。每个笔画都混着阴影,藏着迷蒙的光。
眼神发直,目光从笔画里面涣散开去。好像是份小心思,埋在抢来的同学录里。
小城的夜很深很厚,掩盖了所有的情绪。
九点半换班,你要等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