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彧少爷刚上小学,很早的时候就学了一首诗,《悯农》。这估计是全天底下的中国人都会背诵的一首唐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明代朱柏庐的《朱子家训》里也说——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王阳明提出“俭以养心”,明清实学顾炎武《日知录》痛斥“奢靡之害甚于天灾”,唐甄主张“去奢即俭”。
再往前捯,孔子赞颜回“一箪食,一瓢饮”为贤德,孟子提出“俭者不夺人”;老子说“治人事天莫若啬”,庄子曰“鹪鹩巢林,不过一枝”;韩非子主张“俭于财用,节于衣食”……
中国人自古先贤关于俭朴的祖训,几乎是俯拾皆是。
除了俭朴,我们其实还有另一个习惯,就是囤积。小时候老辈人总会念兹在兹地说:晴天要积下雨粮。大概是因为那一辈人多受过饥荒,所以能吃饱已是天大的乐事,而在能吃饱之余,也要留一点余粮,万一哪天下雨了连门都出不去的时候,至少还有吃食可以果腹。
老子“持而盈之,不如其已”,道家说“居安思危”,所以如《礼记·王制》所言:“三年耕,必有一年之食”,朱熹《朱子家训》强调“丰年要当歉年过”……可见,我们的文化基因里,除了俭朴因子外,同样会有囤积的因子。
这两个基因叠加了之后,我们就会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我们在决定扔掉一件东西的时候,那个决定可能比我们决定要购买一件东西来得难得多。
我们多少次只是无聊地拿着手机在上面划来划去,然后看到了某件东西,手一欠就去了某个购物的App,然后就开始上下翻腾,最后我们可能买了许多也许我们并不需要的东西回来。
我们要决定扔掉任何一件东西的时候却总会不免想到,会不会有一天在某种场景下,我们可能会需要这件东西,而到时候要专门去找这件东西可能会比较麻烦,于是想想了,本来已经把它提到垃圾桶上方准备松手的时候,又把举起来的手放下了。
半丝半缕,当念物力维艰。所以半丝半缕的丢弃,似乎都显得有些暴殄天物了。因为囤积的基因我们会买入一些目前用不到但是可能将来会用到的东西,因为俭朴的基因我们不会轻易丢弃任何东西,于是我们最终会发现,我们身边的东西越来越多,可是真正使用频率比较高的东西,来来去去其实就只有那几样,我们被越来越多也许不那么重要甚至不需要的至少目前完全不需要的东西所包围,而且我们其实舍不得将它们丢弃。
最可怕的事,是我们知道用不上它,但是我们还会将它带回来,我们舍不得将其丢弃,因为我们心里有一个坚不可摧的信念是——也许某一天的某一个场景下,我会用到它,虽然我们不知道那一天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那个场景是什么场景,但是万一呢——为了这个存在机率极低的万一,我们会存下许多许多东西。
这种天性,甚至从孩童时期就有了。比如彧少爷的玩具箱,有许多玩具他估计几年都不会拿出来玩,甚至可能永远也不会拿出来玩,但是你让他扔掉,他依旧舍不得。当然,我们可以理解,也许那些玩具里存留了他的某次玩耍得十分开心的回忆,他要借助实物去帮助他留存那些美好的记忆也不无不可。是吧,我们很多时候也像他一样,会去保存许多也许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的东西,只是因为我们觉得,这件东西承载了我们某一段记忆。
说回这双鞋,今天的主角。印象中,这双鞋的历史应该很久远了,说不定年纪比彧少爷还要大,应该是六斤大人陪我去买的,或者她帮我买的,因为挺方便的,所以一直在服役,从来没有停止过,并且因为我穿这双鞋的频率并不高,所以这样断断续续,它就服役了许多年。
几年前,其实已经发现它的鞋帮上金属件上的棉线断了几个,但是那些金属件并没有掉,并且似乎也不影响使用,于是也就没管它了,继续让它服役。
大半年前,我发现它的鞋垫已经破了,家里刚好还有另一双鞋垫,于是我就给它换上,结果因为不是它的版型,所以并不合适,穿着穿着那鞋垫总会往外跑,然后我又发现,鞋帮上的一层布制的内衬,也开始散开了,同时我发现,它的整个鞋型,因为历史悠久所以也开始变形了,于是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这双鞋,它的服役年限,是不是已经满了,是时候该送走它了。
想是这样想,但是因为穿得实在很少,于是一直,也就没扔,仍旧又穿了几个月。有一天,六斤大人突然注意到我的这双鞋,然后就说扔了吧,买一双新鞋。我想起来我的鞋柜里还有一双老布鞋应该能取代它,于是说不买,于是我又把鞋柜里的那双布鞋拿出来,洗净晾干,这几天开始让它正式上钟,终于,这双便鞋的服役史,就此彻底终结了。
我其实知道,这双鞋一扔,我恐怕永远也不会再想起它来,连它长什么模样我都不会记得,那时候,我突然又想起了它的点点滴滴,似乎,我还是想留下点什么,于是在扔进了垃圾桶里之后,我给它拍了这张照片,就是现在的这张照片,如此,它应该就永远在定格了。
这是大部分东西最后的归宿,完成了它们的历史使命之后,就废弃进了垃圾桶里,然后它会进入下一个循环。
写这么多,竟然写的是一双服役了十余年退役的旧鞋。是吧,所以为什么我在文中说,我们既有囤积的基因,同时又有俭朴的基因呢。我的那双接替它工作的鞋,同样是一双旧鞋,同样也服役了许多年,只是服役的强度,可能没有前面这双鞋的强度高,所以相对而言,它还能继续服役。我数一数我鞋柜里的鞋,这一双,还有两双跑鞋,还有两双拖鞋,这就是全部了,我似乎已经很多年,没有穿皮鞋了。
以前的文章里其实也写过,这些年,我一直在做减法。如茶一事,如办公一事,如衣鞋一事,凡此种种,我其实越来越倾向于极简的理念,但是你让我现在直接把生活中不太需要的一切都给断舍离出去,我其实做不到,因为家里还有其它的家庭成员,一些我看起来可能永远也不会用到的东西,他们也许要用呢,所以不能直接断舍离掉。但是我对自我的约束,倒是没有停止过。
比如茶具,我已经完成了从极繁到极简的转换,目前我的茶具,只有一铫一炉,一碗一盏,一钵一巾,足矣,跟以前的繁到极繁的器皿相比,似乎已经简到极致了。当然,跟那些喝大碗茶的小伙伴们相对,也许我这样的设备,仍是太繁。我所追求的极简,是恰到你的好处的极简,不为极简而极简,一切以为自己的舒适为尺量的极简,才是最舒适的极简。
鞋子,拖鞋的极简是一双室内的,一双室外的,目前已经简无可简了;跑鞋不能少,但是别的鞋,我考虑慢慢都不要了,所以我的运动鞋和便鞋,应该还能再淘汰两双,所以,这几双鞋,还要穿几年才能淘汰掉。下一步的目标锁定,还有我的衣柜,我会慢慢地将一些不会穿的,变形的,褪色的,穿着不舒服的,都慢慢淘汰掉,而所有的一个前提是,停止购买,不再囤积,减法才有可能实现,有些小伙伴减倒是一直在减,但购买的速度比淘汰的速度更快,于是越减身边的东西似乎越多。
从扔掉一双旧鞋,竟想到了这许多。以上;2025-04-08 18:57:24;乙巳蛇年庚辰三月丁未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