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因为彩礼发生的血案

啊！」

伴随着一声惨叫，一道瘦弱的身影从三楼径直摔到了水泥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鲜血瞬间蔓延开来，原本喧闹的四周变得一片死寂。

周小燕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就像是身处一场噩梦之中。今天本是她和未婚夫王大强订婚的日子，可是就在刚刚，她亲眼看到王大强把她唯一的弟弟周有为从三楼阳台推了下去！

周小燕颤抖着探出脑袋往下看去，就看到刚才还生龙活虎的弟弟，此刻就像是一个破布娃娃似的，悄无声息地躺在一楼的地上。鲜血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染红了他身上雪白的羽绒服，刺眼又恐怖。

有为！我的儿子唉！」

周小燕母亲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声，让周小燕猛地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她疯了似的冲下楼。

因为过于紧张，跑到最后一层楼梯时，周小燕双腿一软，直接从楼上滚了下去。可是她根本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势，连滚带爬地拨开看热闹的人群，冲到了周有为身边。

刚刚在三楼，周小燕只看得到周有为身上都是血，直到走近了才知道，原来是他的脑袋破了个大口，鲜红的血液正汩汩地流出来，更让人害怕的是，他的腰肢以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仿佛里面没有骨头一样，看得人心惊肉跳。

周小燕跪倒在周有为身边，颤抖着，却不敢动他。周有为是家里唯一的男孩，父母向来宠爱他，就算平时手指破了个口子都会喊疼，刚刚却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了下来，他得多疼啊！

父母绝望的哭喊声就在耳边炸响，可周小燕却仿佛觉得那声音是从远方传来的。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就像是在一个真空世界里，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成了慢动作。

她听到有邻居帮忙叫来了救护车，周有为被担架抬走，父母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她看到王大强想要逃走，被周家几个叔伯按了下来，被押着送去了警察局。

一阵忙乱后，凶手和受害人被带走了，地上残留着的一滩血迹，提醒着刚才发生在这里的血案。

哎哟，这叫什么事啊！」

周家父母一走，周围的邻居就轰地讨论开了，提到的最多的词就是「彩礼」、「退婚」。

今天这悲剧的源头，说到底就是因为周小燕的彩礼。

一个月前，周家答应了王大强的婚事，收了他三十万彩礼，答应在今天举行他和周小燕的订婚仪式。王大强把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谁知临近订婚，周家父母却突然提出退婚，还只肯退给王大强一半的彩礼。

这样亏本的买卖，王大强当然不会答应。双方掰扯了几天，互不退让。今天一早，王大强又一次找上了门，也不知道是说起什么，王大强跟周有为推搡起来，一不小心，就把人从三楼阳台推了下来。

要是小燕不退婚，不就啥事都不会发生了吗？」恍惚中，一个邻居的话传到了周小燕耳朵里。

周小燕捂住脸，终于呜呜呜地哭出了声。

是她，都是她的错，是她订婚又悔婚，才会惹怒了王大强，导致了今天的祸事，牵连了弟弟。

当初答应订婚，是为了王大强的三十万彩礼；后来又临期悔婚，是因为别的男人答应出更高的彩礼来娶她。

说来说去，都是她惹的麻烦。

可是，彩礼是她要的吗？

订婚和悔婚，是她能决定的吗？

这一切，真的都怪她吗？

二、重男轻女的家庭

周小燕出生在皖北的一个农村，在他们村，没有儿子的人家，是要被看不起的。

据说，在周小燕还没出生的时候，她爸就找大师算过了，说这一胎一定是个儿子。可惜，周小燕出生后，身上少了最重要的那玩意。

周小燕她爸听说老婆生了个女儿，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调头回了家，找出了准备给儿子庆祝满月的酒，把自己灌了个烂醉。

没给老周家生下一个带把儿的小子，是周小燕她妈的心病。所以，周小燕的妈，月子都没做完，就开始下地干活，仿佛为了弥补自己生了个女儿的大错。

在这样的环境下，周小燕的处境可想而知。

她统共就喝了亲妈四个月不到的奶，因为在她嗷嗷待哺的时候，她妈又怀上了。

这一次，为了保险起见，周小燕她爸花了大价钱，找人偷偷去看了，结果又是个女儿，周小燕她妈二话不说就给打了。

接下去两年多，周小燕的妈就一直在怀孕、打胎、怀孕、打胎的过程中循环着。在这期间，周小燕她妈啥办法都想了，求神拜佛吃药喝香灰水，但凡能生儿子的法子，一个个试过去。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周小燕三岁那年，她妈终于怀上了男胎。但是因为之前多次堕胎，周小燕她妈这一胎怀的格外艰难。

为了保住这千辛万苦求来的男胎，周小燕的妈农活也不干了，家务也不做了。她爸一个大男人，自然不会纡尊降贵去做洗衣做饭这些事，最终，这些活都落在了才三周岁多的周小燕身上。

身高还没灶台高，周小燕就开始学着做家务。她够不到灶台，就搬来板凳，乡下的地不平，凳子容易摇晃，不小心摔下来是常有的事。

摔疼了，周小燕也没敢哭。

她知道，妈妈要生弟弟了，所以她得更乖一点。爸爸妈妈不喜欢她，是因为她不是男孩子，让爸爸妈妈抬不起头了。等妈妈生了弟弟，家里有了男孩子，就会对她好了。

可是，这仅仅是年幼的周小燕的美好幻想。

在周小燕快四岁的时候，周家的独子周有为在全家人的期待中出生了，家里萦绕着久违的喜悦。周小燕也特别高兴，因为那几天，爸爸妈妈脸上都带着笑，对她好似也温柔了许多。

然而天真年幼的周小燕却不知道，这个比她小了近四岁的弟弟，未来将会吸她的血、吃她的肉，成为她生命中不得不背负的重担。

年幼的周小燕只知道，自从弟弟出生后，爸妈就不觉得她是个累赘了。因为周小燕勤快，会干活，能帮着照顾弟弟。

周小燕的记忆里，弟弟刚出生的那一年，她总有洗不完的尿布。大冬天的，河水冰冷，她的小手冻得全是冻疮，又痒又疼，可即便这样，她还是得继续洗，因为她好好干活，妈妈就会夸她懂事。

但如果弟弟哭一声，那一定是她的错，轻则被骂，重则被打。

后来，弟弟稍大一点了，周小燕就得给弟弟洗衣服做饭，等弟弟上学了，她还得接他上下学，陪他做作业。

父母不拿她当回事，弟弟也有样学样，把周小燕当佣人使唤。一开始，周小燕被欺负狠了，还会试着去跟爸妈告状，可是爸妈从不会帮她，反而责骂她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还跟弟弟计较。

时间一久，周小燕就明白，这个家里，弟弟都是对的，而她是这个家里多余的那个，她存在的作用，就是照顾弟弟。

所以，当她读完初中，父母撕了县高中的录取通知书，让她去外地打工挣钱的时候，周小燕也没有觉得多奇怪。

爸妈的偏心，从弟弟出生前就开始了。

弟弟还没出生，爸妈就花钱找大师给儿子取了一个又有文化又响当当的名字：周有为。

而与之相反的是，她的名字就极其随意。听说是村里催她爸去给她上户口，她爸正好看到有只燕子停在电线杆上，随口就给她取名叫周小燕。

最搞笑的是，她爸还把她出生年月记错了，硬是报大了一岁半。小时候的周小燕会因为爸妈不记得自己的生日而难过，长大后的周小燕却逐渐明白，她爸也许是真的没用心记她的生日，但是像这样报大一岁半的，大概率是为了让她早点到年纪，好去打工挣钱，又或者，早点到结婚年龄，可以早点出嫁收一笔彩礼。

谁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总之，初中毕业，瘦小的周小燕就背着简单的行囊，踏上了南下的大巴车。

她跟着几个老乡进了浙江的一家纺织厂上班，每天12小时，白班夜班轮着来。辛苦是辛苦，好在，收入还算可以。

周小燕赚到第一个月工资的时候，认认真真地数了好几遍，然后激动地往家里打了电话。

听到她说自己赚了多少钱，电话那头的爸妈高兴极了，不断夸她能干。听着父母的夸奖，周小燕有一种错觉，自己仿佛也是被爸妈心疼着长大的孩子。

可是还没等周小燕高兴几秒，爸妈就催着她把钱打回家里，说是弟弟上初中了，马上要交学费，她这个做姐姐的可不得帮着点？

电话那头的爸妈细数着弟弟的那些事，一句都没有问她到底辛不辛苦、想不想家，只催着她尽快把钱打回来。

周小燕的心情一点一点冷却下来。她从小就习惯了听话，听爸妈的话，听弟弟的话，所以，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从那以后，每个月发工资后，家里都会给她打一个电话，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催她往家里打钱，美其名曰替她存着。

那时候的周小燕，既盼着接到家里的电话，又害怕接到家里的电话。她总还是心存幻想，希望某一天能够听到爹妈一句关心的话。可是这个幻想，在那个夏天彻底破碎。

那天早晨，周小燕刚刚结束了夜班，为了抄近路，骑了一条没什么人际的小道，没想到却被一辆三轮车剐蹭到了，连车带人摔倒在地，整个人动弹不得，最糟糕的是，她的小腿正好撞到尖锐的石头，划了一条大口子，鲜血一下涌了出来。

三轮车跑了，周小燕孤立无援地躺在那。要不是有工友下班恰好路过，恐怕她就真的因为失血过多，悄无声息地死在那。

抢救回来后，死里逃生的周小燕给家里打电话，刚开口说了一句要钱交医药费，就被挂了电话。之后，她再打回家的电话，全都石沉大海。

最后，还是送她进医院的工友替她交了住院费。

一个多月后，家里的电话又来了，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催着她上交工资，说弟弟又要上暑假班了，又要她出钱。

周小燕心里盼着，哪怕他们只是问一句自己的伤势，她也愿意继续为这个家无条件地付出。

可是没有。

周小燕的父母从头到尾都没有问一句她好不好。

他们心中想到的，永远都是儿子、儿子、儿子以及女儿……的钱。

那一刻，周小燕彻底伤透了心。

也是在这个时候，一个叫侯永华的男人出现在周小燕的生命里。侯建彬就是当初送她进医院并帮她垫付医药费的那个工友。他是本地人，初中学历，在厂里做机修工，为人勤恳热情。两人原本不熟，后来因为周小燕车祸受伤，他帮着忙前忙后，一来二去，两人就看对了眼。

侯永华的出现，让周小燕开始憧憬未来。可是，打工快两年了，她每个月除了给自己留下几百块生活费，其他全都交给爸妈了。这样的她，谈和未来？

等到发工资那天，周小燕的爸妈果然又准时打电话来催钱。周小燕紧张到手心冒汗。这是她第一次对爸妈说谎。

她说，自己伤还没好透，动作慢了很多，厂里是按产量算工资的，她的产量下降，收入也跟着减了一小半。

还没等她说完，电话那头的爸妈就骂开了。他们不关心她伤好全了没，他们只在乎她的工资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