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料袋里已装满了芦芽。莹儿想找个别的东西,兰兰扔出了头巾。莹儿正想换换兰兰,忽见沙壁上溜开了沙。她觉得不好,忙叫,兰兰,快出来,沙要塌了。兰兰起身,正要往外跳,沙已塌下了。兰兰自胸以下,全被埋了。那沙,却仍在下泻着。
莹儿吓坏了。她一把拽了兰兰的胳膊,拼命外扯。哪知,她越扯,沙泻得越快,竟涌到兰兰的肩部了。兰兰大张了口,拼命呼吸着。莹儿不敢再拽,兰兰也不敢再挣,沙流了一会儿,慢慢停了。
危险如影随形,一秒天堂,一秒地狱。她们刚摆脱渴的纠缠,兰兰又陷入流沙的掩埋。在尝试了各种挖沙的方法不见奏效后,兰兰开始了忏悔。
莹儿,这辈子,最叫我难受的,有两个人,一个是你。我明白,我的离婚给你带来了很大的麻烦。我明白,莹儿,我明白它带给你的伤害。我也是个女人。其实你也知道,这世上,最能贴近女人心的,还是女人。莹儿,我那样闹,没别的,我只是受不了你哥哥的打。
疯耳光、蛮拳头、窝心肘锤、踹心脚都是轻的。我最怕的,是那牛鞭。你知道,老牛挨那一下,都得塌腰哩。人家一抡,就是半个时辰。半个时辰是多少?是一个小时,是六十分钟,是三千六百秒。那一场下来,身子就叫鞭子织成血席子了。然后呢,他又抓了碾面的盐,往伤口上撒,他说是怕感染——感染了,家里又得出钱。那疼呀,比挨鞭子还胜百倍哩。记得,我梦里都躲不过鞭子,老是从梦里吓醒。
第二个叫我难受的,我不说,你也猜到了。对了,就是花球媳妇。虽然我跟花球没啥,真的没啥。真像那花儿里唱的:“大红果果剥皮皮,人人都说我和你。其实咱俩没关系,好人担了个赖名誉。”这编花儿的,真神了。他咋知道我心里的话呢?真是的。
你知道,她刚寻无常那几天,我也想拿刀抹脖子呢。我眼前老晃着她血糊糊的脖子,刀口那儿吹出噗噗的气泡。那气泡儿,老在我眼里噗噗着。我逃不出那梦魇。好几次,我举起了刀,可我想到了爹妈……真的,我不能叫他们死了儿子后,再死了女儿。我要是死,我爹也会像他爹抱了她那样哭得断气。我真不忍心。真的。
这就是真实的兰兰。在她能预知的生命最后,说出了从未对任何人提及的心里话。那些苦、那些罪、那些累,终于倒了出来。这还是面对了同病相怜的莹儿,如果眼前的是其他人,她的这些话怕是要带到另一个世界了。那一纸婚书,让她承受了太多太多。如她所说,莫非真是前世干了比天还大比沙还多的坏事?
因了莹儿的不停努力,那流沙似乎也感觉不该就这么收了这可怜人,就没再往深了埋她,渐渐被莹儿的血手扒开一道生的希望。在道尽了生活的苦之后,在劝够了莹儿要有活下去的勇气之后,兰兰心中又升起了活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