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床打开窗户,有阵阵的香气扑鼻而来——是桂花树上飘来的香。
初识桂花树,也是因着这香气。九年前初来杭州的时候,也正是九月份学校秋季开学的季节。我在学校的教室里讲完课,到院子里休息放松。忽然阵阵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是之前没有闻过的。寻香过去,才看到葳蕤的深绿色树叶间的小树枝上缀着的一咕噜一咕噜的桂花——米黄色的小花,高贵,典雅,煞是耐看。打小生活在北方的我,只见过大花盆里养着的那些不甚成器的小桂树,对这种高大茂盛的桂树自是不够熟稔,便兀自在心里想:这便是传说中的广寒仙了。
桂树的花开得很快,让人防不胜防。说不上什么时候,——早晨起床后刚打开窗户的一刹那,黄昏在田畦上散步的一瞬间;也不一定在什么地方,——庭院人家的房前屋后,某个小区的院子里,公园里,街路两旁的行道树里……总之,你突然便嗅着它的香气了!那些早开的花,像一群促狭鬼孩童,仿佛是故意跟你顽皮、取闹,悄没声儿就开了。前一夜还毫无动静,第二天一打早便芳香袭人了。杭州管旅游的单位每年都会乐此不彼地寻找早开的第一朵桂花,有一年说是在满觉陇,有一年說在西湖,还有一年是在西溪湿地……,我看了却不以为然,以为那是旅游公司的人们作的秀。杭州到处都是桂花树——大街小巷、庭院门前、田畦上、沟渠旁……你岂能寻它得着,更何况它们又开得那样叫人猝不及防呢?!
一直认为桂树是含蓄的。——枝繁叶茂的圆形树冠,如皮革般厚实的、椭圆形的、墨绿色的叶子;不照垂柳那般婀娜多情,也不像栾树那样幻化多端,也没有合欢树那种落英缤纷……但就是它的朴实无华,叫人看得心里头踏实。
桂花也是含蓄的。这些米粒般大小的橙黄、橙红、米黄、浅黄的小东西,紧紧俏俏地打着羞涩的骨朵儿,成串地簇生于叶腋,虽没有牡丹、荷花和山茶花那种美艳,但却非常耐看。
其实,你不必寻见这花,甚至也不必看见这树;单是这桂花的香气,便能叫你醉了!你还在距离这树几米开外的地方,那浓郁的花香便径自往你鼻孔里钻了。你闭着眼睛,便能想象得到树上那些小精灵们淘气可爱的样子!——单就这一点来说,桂花也的确是与众不同的!
桂花的禀赋和气质如此奇特,竟不像是人世间的造化,人们便想象(信)它是天外之客。自古传说月宫(广寒宫)中有桂树,所以那些文人墨客便给桂花冠以一个美称——广寒仙。如唐代皮日休先生在其“天竺寺八月十五日夜桂子”中曰:“玉颗珊珊下月轮,殿前拾得露华新。至今不会天中事,应是嫦娥掷与人。”杨万里在“咏桂”中也写道:“不是人间种,疑从月中来。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说来也奇怪,桂花开时,也正是中秋月圆的时候。桂花每年农历八月十五日月圆时盛开,半个月后花凋榭了,月亮也就亏缺了。宋代诗人朱淑真在《木犀》一诗中写道:“……月待圆时花正好,花将残后月还亏。须知天上人间物,何禀清秋在一时。”
人们才不管它是世间之物还是天外来客;只知八月十五是花好月圆,全家团圆之时。看月赏桂,便成了中秋时候民间的一项非常重要的活动。傍晚时分,院子里摆些桌椅,全家围坐在桌子旁,吃月饼赏月亮……,恰逢其时,若有阵阵桂花香味袭鼻而来,这又是何等的惬意!
来自月宫的东西,必是高贵、清雅、纯洁的,所以千百年来,桂花一直是崇高、贞洁、荣誉、友好和吉祥的象征,正如陈志岁《桂花》一诗所云:“瑶树静当严序来,千花杀后有花开。清贞更造清芬境,大地萧条赖挽回。”
想起有一次,单位组织参观蒋介石的家乡奉化溪口。在蒋家故居丰镐房四四方方的院子里,我们看到了两棵桂树——一颗是金桂,另一颗是银桂——都是宋美龄女士亲手种植的。据导游介绍,蒋介石和宋美龄结婚后,蒋介石的前妻毛福梅女士一直“离婚不离家”,以“原配夫人”的身份仍然住在丰镐房的东厢房,勤劳不辍地照顾蒋母。毛氏虽然目不识丁,却颇是深明大义,当她听说蒋宋要回乡省亲后,情愿把自己一直居住的东厢房让与蒋介石和宋美龄居住,移居西厢房。而知书达理的宋美龄则在毛氏让与她的东厢房种上了银桂,在毛氏居住的西厢房种上了金桂,以此隐喻自己是偏房。如今,这两科桂树长得高大挺拔,枝叶繁茂,见证着两个教育背景有着天壤之别的女人大度、包容的美德,也见证着中国几千年华夏孔孟妇道规约的文化传承……
还有一项工作要做。我暂且放下这月宫里的尤物,将思绪从广寒宫扯回到人间……前几日从超市买来的月饼就快吃完了,满觉陇的桂花树上的桂花,也快要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