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鹤顶红加冰。”他进客栈,把声音带了进来。
“来嘞,客官您要点什么?”店小二正忙着收拾上一轮客人剩下的饭菜。
他找了一张干净的桌子,习惯性地擦了擦凳子上的灰尘。小二已经收拾完,一路小跑来到了他面前。“鹤顶红加冰。”
小二瞪大眼望着眼前这位客人,“这,客官,您这是耍小的吧?”他依旧是刚进店的那副冷淡模样,“鹤顶红加冰。”
“客官,您这。。。”这样古怪的客人,店小二还是头一回遇到。看小二半天没应声,掌柜走了过来,“二啊,怎么怠慢了客人”,说着向他点头哈腰道歉,“不知客官需要点什么?”
他扬起头望了掌柜一眼,空空洞洞的眼,透露不出任何的喜怒。少顷,他埋下头,“鹤顶红加冰。”
“鹤。。。鹤顶红加冰。。。”掌柜的声音在颤抖,临近几桌子人听到了掌柜的嘟哝,斜着头望了过来,时不时指指点点,最后,有的人干脆拍桌子走人了。也难怪他们,谁在客栈里听到这几个字会舒服,更何况是从掌柜口中说出。不多时,一桌传一桌,店里的人快走尽了。
小二追着客人要酒水钱,空留他和掌柜在店里。掌柜也是头一回遇上这种客人。“要鹤顶红,去药铺啊。想找死,到我这来干甚;还想加冰,冰是皇家御用。寻常百姓家谁存那玩意儿啊。我这又不是黑店,难不成还修个冰窖藏人肉。”掌柜终究没有说出这些话,毕竟顾客为上,和气生财。掌柜依旧是笑脸迎人的模样,他依旧是那副冷淡模样。
掌柜笑着,“客官,恕我等低能,您要的东西我们这里还真做不出来。要不,您到别家找找去。”
他依旧一句话不说,一动不动,有如等待小二上菜。他知道,他会等到他的菜,因为这顿饭,掌柜比他更紧张。“鹤顶红加冰。”
这五个字像是五雷轰顶,字字铿锵地砸在掌柜的心头。掌柜心里开始盘算着:莫不是他想寻短见。但寻死也没见过来客栈的,难不成死也做个饱死鬼?也没见他点菜。难不成死了还拖上店里的人?有可能。
掌柜挪开他对面的凳子,坐了下来,“我说兄弟,有什么事让你非死不可?说给掌柜我听听。相逢是缘,您关顾小店更是缘上加缘了。有啥难事给哥说吱个声,我,小二,墩子都会帮你的。”掌柜咽下了最后那句话,“只要你这个瘟神别来臊我。”
他依旧低着头,或许经掌柜一说,触动了新愁旧怨,怎堪以愁容见人?掌柜抽出一根竹筷,敲了敲桌面。他缓缓地抬起头,依旧是满眼的空洞,虚无得包含了所有,也包含了忧伤。“鹤顶红加冰。”
“要死出去死,管你是死妻死娘死老子,跑财跑权跑娘子。别死我店里啊。”掌柜依旧没说,堆上一脸关怀:“兄弟,这可不中啊,生命诚可贵,爱情无所谓啊。”(PS.掌柜说的是:“兄弟,这可不中,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你也得为二老想想。”古代该是没有“生命”这个词汇,哈哈,搞扯一下)
他没有说话,用那空洞的眼望着掌柜。掌柜望着那眼,希冀从中发掘出一丝线索。突然,掌柜从那眼里读出了一分杀气。难不成他是开黑店的?鹤顶红加冰,应该是个暗语。不行,得去问问墩子,他有经验。
“客官您坐着,我去看看您的菜好没?”说完,溜进了后院。
“掌柜的,怎么不在前面收银子,来这后院吸油烟啊?”墩子边舞着铲子边向掌柜戏谑道。
“别做菜了,客人早跑光了。”掌柜一五一十地把他进店的经过讲给了墩子,墩子熄掉火,略微收拾了厨房,抡起菜刀,“我们出去看看,说不定他还真是哪山哪寨的。”
他依旧坐在那里,面前的茶也一口未动。“客官您看,您的菜式我们这小店还真没有。我把墩子叫了出来,您就说说您要什么,让墩子给您掂量掂量。”
“鹤顶红加冰”,只字不改,那淡淡的五个字此刻仿佛毒药般,飘散在空中,点点渗入掌柜体内,冰冷刺骨。掌柜把墩子拉到一旁,“怎么样?看出什么没有?”
“这以‘鹤顶红’作暗语的倒有过,但‘加冰’二字该怎么理解,我还不知道。”墩子面色沉重,想他行走江湖十多年,却从未听道过“加冰”一词,深感对方深不可测,不禁豆大般的汗珠淌了下来。
他抬起头。朝掌柜和墩子望了一眼。掌柜的一怔,这又是哪一出啊。墩子看着那空洞的眼,那眼神里分明有一种讥笑。
掌柜抓了墩子一把,“这二怎么还不回来啊?”墩子朝外望了一眼,只见小二匆匆忙忙跑了回来,手里捧着不少铜钱,“掌柜的,掌柜的。“
掌柜一掌劈下去,顿时,铜钱散得满地都是,“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念着钱,钱财乃身外之物啊。“
小二望了望地上的钱,顺带看见他还在那里。“掌柜的,我出去打探了一下,听西街巷口几位江湖郎中说,最近江湖上黑点势力急剧膨胀,四处吞并大小客栈,你说那家伙是不是。。。?”
掌柜忙打断小二,“什么家伙不家伙的,是客官。”说完,凑在小二耳边,“找死啊。”小二倒不怕,挺起胸膛,大声说道:“怕甚,我们有墩子哥。”说罢,四处找寻墩子,“咦?墩子呢。”“这儿呢。”只见墩子早已瘫坐在了地上。小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扶起地上的墩子来。
“掌柜的,现在怎么办?”墩子问。
“让我想想。”“逃吧。”小二说道。
“逃?我这么大一家店就白给他了?”是啊,这几年的积蓄,好不容易把这客栈运作顺泰,再白手起家谈何容易。
“还有我和墩子,江东男儿多才俊,卷土从来未可知。”小二安慰这掌柜的。
三人嘀嘀咕咕了半天也没能得出个结论。掌柜猫着腰,小声说:“不如,我看这样吧。。。”
“鹤顶红加冰。”不等掌柜说完,身后突的传来一串沉郁的字符。三人一听,顺势瘫在了地上。这次与前几次不同,他的语调变得低沉了不少,有如瓦釜雷鸣一般,沉郁的声音刹那摄住了三个人的魂魄。
三人一齐回头看去,他也看着他们三人。八目相接,五味杂陈。掌柜心里一阵嘀咕,这次菜式瘟神当家,不坑不行了。小二心想,哎,媳妇还没讨到过,反倒要先去了。墩子沉下头,“加冰”,实在不行只有加入黑店以求苟存了。他依旧是冷漠的脸,空洞的眼,俯视着地上的三个人,眼神里透露着一丝傲气。
掌柜爬了过去:“好汉饶命啊。您要是看上小店什么,尽管吱个声,小的一定双手奉上。只盼好汉绕过我三人的贱命。”小儿看着掌柜求饶,自己也磕头求饶:“英雄手下留情啊,放过我和掌柜的吧,哦,还有墩子哥。”墩子虽是走过江湖的人,却从未见过这阵仗,瘫在地上,吱唔着:“好。。。好汉饶。。。饶命。”
掌柜回望小二与墩子,想起了当初白手起家,三个人有说有笑地开店经营,挺过生意惨淡,挺过天旱饥荒,挺过土豪收保护费,却不曾想最后竟是这番模样。也罢,人生。
掌柜回头凝视着他的眼,静候着自己的大限。突然,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善意。这迟来的善意让掌柜一下子全身渗出了冷汗。这人哪,不怕什么凶神恶煞,不怕什么牛鬼蛇神,就怕那些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难不成他是这般人物。掌柜闭上双眼,任心跳加快,只等他快点结束这一切。
四周静得要死,客人走后来不及收拾的饭菜引来了一尺苍蝇,打破了这份宁静,却加速了三个人的恐惧。掌柜能感觉到,苍蝇从自己和他的间隙间掠过,绕了几个圈,最后索性就围着掌柜飞起来。
“嗡嗡。。。”苍蝇的叫声淹没了几个人的心跳声。时间一点点被吞噬。小二和墩子抱成一团,胆颤地望着掌柜和他,不,是他和掌柜。
突然,一个客人走了进来,“你怎么在这里?大家四处找你。”说完,走向他,拉起他,往店外走去。走时,留下一句话:“我家公子脑袋不好使,可能给你们添麻烦了。”
三人愣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二推开身旁的墩子。几个衙役走了进来:“听说你们这里有鹤顶红,怎么回事?”
墩子扶起掌柜,只听得掌柜缓缓说道:
“小二,鹤顶红加冰。”
(写成于2012年5月23日12时25分)
写在后面:
总算写完了,我还是第一次笑着写完整篇文章,因为我知道结局。第一次尝试写这种搞扯的文章。
鹤顶红的灵感来自某日微博上看到谁写微博说自己饮毒蝎酒,恰巧我那时在抽万蓝(薄荷烟),这五个字腾空而出。经过前晚上的灵感与昨晚上的构想,小稿初成,未及修改。
抛开他不谈,因为这种人本就是个怪咖,瞬息万变的眼睛,只要你去看,也是有五味杂陈的。
掌柜是个很高深的人,他能按住所有的怨气,从他的言语中不难读出,他店的生意要是不好就是怪事了。但也因为他太高深了,用复杂的思维去解读他人,才导致了一场闹剧。所以,掌柜就是一首歌,想太多。
小二是个挺切实的人,出去打探消息,还不忘把酒水钱捧回来,这一点我觉得挺可爱的。墩子是个江湖人,粗人,但仔细比对,小二的率直更像个粗人。
墩子有一种假江湖的味道,但懂得苟存,算是江湖人的本性吧。
关于文章,本就是一时念想,有种相逢乱世的多疑心态吧。掌柜最后那七个字可以琢磨一下。首先是称呼,前文他一直称为“二”的小二恢复了本名。其次是那诡异的五个字。你可以理解掌柜的戏谑,但我更想理解成一种绝望,自己阅人无数,却败在一个脑残手中。
其实我故意留了很多伏笔,开头他擦灰尘表明他不是轻生的。空洞的眼,冷淡的脸,世上哪有那么多的高人;墩子熄灶火,收拾厨房既体现了他的谨慎,也表明了对手的难缠;他的多变的眼不也是暗示么。要是你生活中一个人在这么一会儿能多变如此,你也只有说“神经病”了;掌柜最后缓缓说话,也是心境放缓的表现。
(掌柜和小二的基情,不知你看出来没?)
最后,其实我喜欢苍蝇那段。苍蝇象征批判吧,类似泼冷水。
(写成于2012年5月23日13时16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