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年代，一个黄金年代。
当农民朋友面朝黄土背朝天时，当产业工人和端铁饭碗的企事业单位职工领着几十块几百块的工资，唾弃法人股时，一些个体户正悄然无声地发了横财，其爆发程度远超各位小朋友想象。
无论是大货司机、桑拿按摩，还是倒腾海鲜、盗版磁带，敛财路数应有尽有。
人的一生真的很像K线，起起落落……
1.
前些日子，蒋老大在外地办事，打了个滴滴，城市大，他睡了醒，醒了睡，略感无聊，想和司机师傅聊聊天，打发打发时间。
这个司机师傅看起来大概四十多五十岁的样子，面色红润，像喝了烈酒一般，衣衫虽然不能说褴褛吧，但也颇为过时加无品。
蒋老大首先打开话匣子，说:
“师傅，我看您挺有福相啊！”
司机师傅没有搭理他，自顾自地开车，场面一度有点尴尬。
突然，司机师傅像酒醒了似的说:
“是啊，不瞒兄弟您说，我以前也是见过钱的人。”
两人于是开始攀谈起来。
2.
原来司机师傅姓张，人称老张，他出生在江西某地的乡下，小时候家里很穷，没读过什么书，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脑子却异常灵活。
九十年代，老张到省城做点小买卖，一开始做活鸡生意，后来赚了些钱，娶了个媳妇，两人又一同去广州闯荡。
那时候，他专门租了间门面，清晨做早餐，白天开饭馆，晚上还做宵夜，一天到晚干得热火朝天，都是帮客人现杀现做，新鲜又好食。
刚开始是夫妻二人干，虽然辛苦，但是生意火爆异常，后来又请了很多小工帮忙。短短两三年的光景，就赚了一百多万，这在九十年代可说是天文数字，非常非常有钱了。
随着生意慢慢做大，老食客的嘴也越来越馋，胆也跟着肥了。
有些客人虽然口味清淡，但食性广谱，说句半开玩笑的话，天上飞的除了飞机，地上跑的除了四条腿的桌子，其余没有不吃的。
某天，有个大金牙老板带着个漂亮妞进店，趾高气扬，点名要吃各式各样的野味，老张一一应承下来，照单全收，还夸下海口，说只有客人想不到的，没有我这里没有的。
大金牙老板欣喜异常，吃完一桌子菜，兴奋又满足，见夜色深沉，食客寥寥，便小声问道:
“老板，你这有排骨吗？”
老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这么大的老板，什么排骨没有吃过？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大金牙老板见老张这种反应，大笑出声。老张顿时觉得失了面子，赶紧上前讨教一二。
原来这位看起来已六十有余的大金牙老板，是婴儿汤的常客！
他一手搂着一位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二奶，得意洋洋地向老张介绍着:几个月大的婴儿，加入党参、巴戟、当归、枸杞子、姜片、鸡肉排骨等等，炖上八个小时，益气补血，滋阴壮阳。
自己六十二岁的年龄，吃了婴儿汤之后，每天都可以雄起两回。
原来排骨是他们的暗语，指的就是婴儿，老张差点没吓死！
大金牙老板见老张如此狐疑和惊愕，遂提出了一个想法——将今晚的宵夜摊全部包圆，同时付了三天的流水钱，让老张把店铺关了，跟他开眼界去。
面对这样得意又有钱的老板，失了的面子要追回来，加上抑制不住的好奇心，老张哪有拒绝的理由？
招呼妻子谢绝了客人，把店门关闭，老张跟着大金牙老板去见识见识一番。
大金牙老板先是带老张坐车到了一条僻静的巷子，找到一家餐厅，那里的一位主理的师傅称排骨汤是这里的（这是他们的暗语，指的就是婴儿）上等好菜。一位负责厨房的小工带着他俩，到了伙房内让老张大开眼界——
只见那婴儿小小的身躯，比猫儿大不到哪去，躺在砧板上，大约就五六个月的大小。
老张顿时惊掉了下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大金牙老板笑眯眯地捋了捋胡须，攀着老张的肩膀，对他说:
“老张，你的厨艺我早就听说过，今天一试，我很满意，只要你每天能给我做两顿排骨，我保证你每天能赚上比现在多三倍的钱……”
老张迟疑了一下，直摇头。
“你考虑一下，我在这边已经吃腻了，他们做得肯定不如你，材料我会给你，你就只管给我做……”
“老板，我的店虽然不大，但够我一家人吃饭了，你这……”老张打断道。
他望向拈头，猫样大的婴儿已被处理干净，兑入高汤。
老张见之颦蹙，卒无一言。
“没有关系，你随意，我叫人开车送你回去吧。”大金牙老板耸耸肩，露出苦涩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今天的事情，我希望止于你我之间……”
“老板，我懂，谢谢老板抬爱，实在对不住。”老张说道。
“没有事，没有事……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有什么想法就打电话给我。”大金牙老板挥挥手，招呼手下一个小伙子带老张上了车。
老张上了车，回到家里已是深夜，妻子已熟睡多时。
他将名片对折，随意塞到桌上的废纸堆里，也洗洗睡了。
3.
日子还是这样过，老张夫妻俩一直经营着饭店，虽然忙碌但是有滋有味，但是就像谚语里说的那句喜马拉雅的猴子咒语——
人们刻意想要去忘掉一些事情的代名词，刻意的忘记反而是加深记忆，一切想要顺其自然的念头，总是不能那么自然。
过去辛苦了多少年，日子都熬过来了，可是今年怎么就这么不顺遂呢？
老张莫名感觉客人越来越挑剔，城管和卫生局的领导越来越难伺候，甚至就连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也变得越发啰嗦和不可理喻起来，自己经年累月受到的歧视、辛苦、委屈，直往上涌，冲上脑门。
忙得累了，老张睡前总想喝一杯，浮浮沉沉之间，却经常想起大金牙老板来。
“他有些日子没来我这了啊……”
老张想着想着，突然爬起身来，看着桌面上那一大堆废纸，开始不停地翻找……
电话拨通了，对面是大金牙老板熟悉的笑声。
4.
半年以后。
老张已经不需要做早餐和宵夜了，因为大金牙兑现了他当初的承诺，老张的收入真的翻了好几倍。
大金牙老板成了老张店里的常客，顺带着还有一大群老板带来的朋友、客户。觥筹交错之间，老张笑出了声，那是放肆和得意的大笑。
突然的爆发，却让老张很快在物欲中迷失了。
他结交了很多大金牙老板带来的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打牌赌博，在外找女人，开始了糜烂腐败的生活。
店里的生意也不怎么管了，反正收入总是高企，起初老张妻子还不疑有他，但直到老张经常夜不归宿，对她再也不像从前，才幡然醒悟——这个男人已经变了。
妻子某天在后厨看到了排骨的原料，她似乎明白了这一切的缘由，安静地离开了。
但老张未曾醒悟，他赌博的数目越来越大，一晚上输赢几万乃至十几万都是常有的事。
杀业、赌博，邪淫样样都沾，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两年，老张的生意垮掉了，房子都输光了，大金牙老板和他的朋友们也没有再来过。
除了某天夜里，大金牙老板带着一个陌生人进了后厨，嘀咕着一些老张似曾相识的话。
老张似乎明白了一切，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
他在十几天的时间里，一下子瘦了30多斤。可以说是家破人亡，倾家荡产。
5.
过了几年，老张自己又重新做点小买卖，但不管做啥，都是亏损，亲戚朋友能借钱的都借完了，也没人敢借钱给他了。
现在的老张，只有靠开滴滴勉强度日，连车子都是分期付款的。
蒋老大听罢老张的说法，意味深长地摁下了最后一支烟。
……
从杀业起家，到赌博邪淫败家。
并不见得有钱就变坏，而是钱来得不干净，被恶业所缠，自然身不由己，不败完绝对是收不了手的。
这些还只是老张的花报，更重的果报，将在轮回之中，成为他不堪承受之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