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洛心刚走,案几上的杯子还留有她桃粉的唇印。甄皪一手支着额头,细葱的手指当当地敲着桌子。
果沫儿——这三个字,曾像被一根细针轻轻划过的痕迹,似有似无地刻在自己的心头。是什么时候注意到她的?
甄皪蹙眉回忆,好像是自己第一次入宫的时候。那时,她初嫁王府没有多久。作为侧室,甄皪并没有资格作为新妇参见太后。只有一次,太后身体抱恙,周煜作为儿子不得不携妇入宫请安,而凑巧的是菀宜芳也正赶风寒。不得已之下,周煜带了甄皪入宫。
这是她第一次代替菀宜芳以王妃的身份入宫。她原以为可以一扫侧室的憋屈,堂堂正正抬起头作为周煜的妻子,接受金曌宫所有宫人的朝拜。
但没有想到,才踏入宫门,就听见她最不想听到的蜚语。
“咦——今日煜王爷怎么没有带嫡夫人,倒是携了一个不曾见过的女子进宫请安?”
“怎么,你不知道?这是煜王爷新进纳入王府的庶夫人甄氏。你没看见吗?这一身入宫面圣的朝服竟是莹紫色的,可不是嫡出的正红。”
“怎么?区区一个庶夫人也有资格陪王爷入宫吗?”
“你不知道,庶夫人原是没有资格的。只是如今探视后。宫,王爷就算是太后的儿子,没有携一个内眷也是不合规矩的。听说,嫡夫人有恙在身,王爷不得已才携了这位新夫人入宫的。”
“哼——不过一个侧室,哪里称得上是夫人。她可真是运气好,借了机会进宫瞧了眼见——其他王府多少的侧室侍妾,可是一辈子也没有这样的福分。”
“可不是——也不知这庶夫人是哪家的出身,如今这入过一次宫,怕是家里祖上的坟头都要冒青烟了。”
“会做侧室的——能是哪样的大户人家?”
虽然只是耳语,但不堪的言语却像被扩大了一百倍,字字清晰,毫不留情地贯穿甄皪的耳膜。语气里的鄙夷与不屑像是一把利刀,毫不留情地划破她所有的颜面。只怕比赤身裸体站在路上都还要让她觉得耻辱。
甄皪一手挽着周煜的手臂,步子却不似刚才那样轻快。她微微抬头看着夫君,希望他能给与一个安慰的眼神。只可惜,他好像对这些蜚语充耳不闻,只是形色匆匆地看着前方。
她咬紧牙关,面容早已惨白。她只觉得浑身燥热,抑郁难舒,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周煜扶住她,冷漠的眼神里没有关切,眉头却已先蹙起。好似在责怪她的粗心大意。甄皪暗暗心惊,王爷此刻是否后悔带了她这个侧室入宫。
“你们这么大的胆子,如此议论王氏宗亲,不怕挨板子吗?”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让甄皪不仅回头望去。却是一个玄色宫服宫女站在那两个议论纷纷的宫女面前,怒然训斥。虽然,这玄色宫女身形娇小,声音听来也尚有几分稚气。但沉静的口吻却让人不容置疑。
“作为下人,怎么能议论主子们的嫡庶之别?在你们眼里,难道这些庶夫人的身份都还不如你们尊贵吗?侍女馆的规矩算是白教你们了?”
在玄色宫女的厉声呵斥下,这两个宫女立刻盈盈拜倒道:“果沫儿姑姑训斥的是——奴婢们鲁莽。”
果沫儿——是了,正是那个时候。这个名字就像是细针划过的痕迹,虽清浅,却是那样明晰地烙在了心头。
入宫以后,甄皪慢慢知道果沫儿的背景。她是凤栖亭的弟子。而凤栖亭作为后、宫的第一女官,也顺理成章地皇后菀宜芳重用之人。忌惮着这重关系,甄皪一直没有对果沫儿示好。
直到皇后决定用选秀一事,搅乱后。宫格局,她才决定冒险试探一次果沫儿。
这个决定并不是盲目的。甄皪身边的婢子落英曾经出自于侍女馆。落英说,果沫儿却是凤栖亭的首席弟子。两人关系虽亲近,但平日里也会因为一些小事产生纷争。落英曾私下听果沫儿向一些宫女抱怨过:“对不起——今天侍女馆的话事人不是我这个掌事姑姑,而是女官凤栖亭大人——真希望有一天,有更明事的人掌了大人之职,才能帮你们说话。”
落英觉得,果沫儿这话在暗示,若有一天她顶替了凤栖亭的职位,侍女馆才能真的依照她的意志做事。落英说,很多人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果沫儿难保没有变节凤栖亭之心。
甄皪听了觉得,这话里怕有半成机会,能让果沫儿倒向她。于是,她派了小允子试探。没有想到,果沫儿竟如此爽快地把皇后决定选秀的事情告诉了她。此后,她再拿宫女彩霞试她。没想到,果沫儿又听从地将彩霞安插到了如今已有身孕且最得宠的童涴墨身边。
甄皪愈来愈肯定,果沫儿是为了坐上女官之职,投奔了她。
但是,人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生物。之前,她看重果沫儿,多番试探,希望她存了变节的心好为她所用。但是,多番试探后真的有了肯定答案,她又觉得如此容易变节的宫女未必能有忠心。如此一来,甄皪又不敢过分倚重她。
而今,宫里都在传,果沫儿漏液侍奉御前——对于她存了份什么心,甄皪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落英进来,一边收拾着谭洛心用过的茶具,一边看着甄皪地若有所思,心下里多半明白是为什么事。只是此刻主子不提,她也不好开口。收完东西正要悄悄退出去,却听见甄皪一声皱眉叹了一声。她明白,是主子嫌杯里的水冷了。立刻拿走甄皪放下的杯子说:“娘娘——水冷了,奴婢为您再去烧壶热的——”
“罢了——”甄皪叹了口气道,“此刻,本宫也没什么心情喝茶。”
“娘娘——”见甄皪开了话头,落英决定顺势说下去,“可是为了谭小仪刚才来说的话心烦?”
“……”甄皪缓缓抬脸扫了落英一眼说,“你到心细,可是也在外面听到了什么?”
“一个侍女馆的掌事姑姑竟然到了御前侍奉皇上——这事儿,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奴婢岂能不知?只是——”落英微微摇头,“没想到——果沫儿会存了这份心思。”
“这份心思?”甄皪轻轻笑起来,“你以为是哪份心思?”
“还不是渴望皇上垂青,早日摆脱下人的身份?”落英鄙夷地说。
“没想到,你呆在我身边时日长久,见识却还是和一般人那样短浅。”甄皪摇头,“你可知道,刚才谭洛心告诉我,她能得到皇上垂怜,可也是有这个果沫儿的一份功劳。”
“哦?果沫儿帮了谭小仪?”落英一愣。
“不错——从谭洛心的话语里可见,这个果沫儿对皇上的事知之甚多。如果她有心想得到皇上的垂青,何须助她人之力,不如以自己的才智吸引皇上不是更好?”
“这——”落英若有所悟地点头,“也是——果沫儿若一开始就接近皇上不仅简单,而且也不会像先助谭小仪,再向皇上献媚那样,容易树敌。”
“不止这层意思——如果皇上真的有意垂青果沫儿——今天,她早已被宠幸,只怕封号也落了下来。”甄皪意味深长地笑着,“只怕——皇上和果沫儿的关系,并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难道——不是为了承宠——还有别的原因?”落英茫然地看着主子,“落英不懂——还有什么比承宠更让果沫儿渴望的?”
“承宠?”甄皪冷冷轻哼,这天下,只有最傻的女人才渴望承宠——聪明的女人,要的不过是这恩宠背后的利益,“不管是什么原因——果沫儿,绝不简单——无论她和皇上有什么样的秘密,都是一个可怕的存在。”
“娘娘可是要铲除果沫儿?”落英这回明白甄皪的意思。
“这是自然——不过,而今已有身孕的童涴墨比她更加可怕——”甄皪发白的指尖细细缠着丝帕说,“她到底不过是个宫女——日后,要除她并不难。明日,我就跟皇上求了她,先来万华宫侍候,她若在我眼皮子底下,怕也是玩不出什么花招。”
“娘娘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