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是时隔八年之后，齐雨第一次再回到T大。
她特意去坐了公交车，在距离学校两站地的老电影院，一群女孩子叽叽喳喳地笑着跑了上来，议论着刚刚看过的那部老片子。
八年了，那个老旧的电影院居然还存在，这让齐雨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在嘈杂的车厢里闭上眼睛，时光在耳畔迅速流转，猝不及防地将她带入了回忆中。
她还记得第一次和陈楚之一起去看老电影，影院里挤满了像他们一样的学生，她坐在他旁边，紧张地盯着屏幕，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可那天看的是黎明和张曼玉的《甜蜜蜜》，看到黎明生涩地解张曼玉的扣子，然后两个人热吻起来的时候，齐雨脸红心跳得不知道目光该投放到哪里。
陈楚之却突然伸过手，绕过她的肩和头，温柔地覆在了她的眼睛上。
电影里的激情还在耳边响着，他的手心温热，甚至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齐雨的眼睫毛调皮地在他手心刷来刷去。
齐雨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八年之后。那个老影院依然会放《甜蜜蜜》，只是陈楚之再不会出现在她身边。
齐雨看着那群快乐的女学生很是羡慕，脸上精致的妆藏得住年龄，却藏不住这些年的沧桑，她的眼睛里再不会有她们那样的天真。
02
学校似乎还是八年前的老样子，古旧的大门，满墙的爬山虎，齐雨觉得自己闭着眼睛都能毫不费力地找到过去的宿舍、教室和图书馆。
只是身在这么熟悉的景色之中，却看不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曾经的篮球架下面，一群男生在打着球，动作和欢呼声都像极了从前，仔细看去，却是一片陌生。
一个篮球滚到齐雨脚边，她捡起来，用力地扔过去，和多年前的场景一样。
只不过那年接住球的是陈楚之，他在月光下笑着向她走来，站在她面前伸出一只手，“你好，同学，我叫陈楚之。”
校园里的相识总是这么直接而俗套，她后来才知道那个篮球滚到她脚边经过了多少次的犹豫不决。而每一次她经过球场的时候，那个少年心里都会刮起一场风暴。
那么动心的时刻，这一生都不会再有。
后来她习惯了站在操场边上帮他拿衣服拿水，他趁着中场休息的时候跑过来故意跟她卿卿我我。幸福的人在球场上战斗力爆表，打得他的对手连叫不服，说他玩心理战术胜之不武。
齐雨就抿着嘴站在一旁笑，而陈楚之则有意无意地哼着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恋爱中的人都是没羞没臊，室友们调侃她的时候，她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
那时候陈楚之喜欢站在她的宿舍楼下喊她，把她的名字喊得惊天动地，整个楼都知道413住了一个叫齐雨的人。
所以就连她的名字里，都盛满了回忆，听别人叫一次，就想起他一次。
03
学生时代的恋爱纯洁得心无旁骛，满脑子都是如何讨对方欢心，以及对未来不切实际的幻想。
那时候也不讲究什么门当户对，喜欢就是喜欢，不会去追问对方家里有几套房子，几辆车。也不会去想两个人天南海北，想要在一起，就必须有一个人永远背井离乡。
生活中总被简单的快乐塞得满满的。
冬天早晨她赖在被窝里不舍得出来，他给她送来热乎乎的早饭。
图书馆的下午，她看着阳光下他的侧影走了神，他微笑，将耳机线分给她一根。她满眼睛里都是他，满耳朵都是情歌。
冬天的时候跟他约会，外面已经是零下十几度，她觉得冷，可也舍不得就这么回去。最后他停下来，解开大衣的扣子，把她裹在里面。她贴在他的胸前，听见他的心隔着薄薄的衣衫跳得如同擂鼓，他的体温烘得她的脸一阵发热。
他没有课的时候就会去陪她上课，一学期下来要考试的时候，他竟然能拿出一本笔记，告诉她考点都在里面。
跟他在一起好像没有不开心的时候，就算她在哭，他也有办法让她迅速破涕为笑。
那时候她总是在想，怎么会有这样的男孩子啊，帅气干净有趣，而且无所不能，像清风一样和煦、阳光一样温暖。
而她又是多么幸运，能够成为他的女朋友。
宿舍楼前有对情侣在吵架，女孩给了那个男生一巴掌，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脆响亮。齐雨看着那个女孩头也不回地冲进宿舍楼，男孩愤然地朝她喊了一句，然后同样头也不回地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喊的是，“分手就分手！不过我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
这句话听上去很是熟悉，八年前陈楚之也对她这么说过。她不理解，人心究竟可以狠绝到什么地步，才能对着曾经最亲近的人，做出最伤心的事，说出诛心的话。
宿舍楼的灯渐次熄灭，宿管阿姨对着呆立在外面的齐雨大喊了一声，“你到底进不进来？”
齐雨才如梦初醒般摇摇头，向着学校的大门走去。
整个校园陷入一片宁静，刚吵过架的女孩或许在宿舍里蒙着被子痛哭，那些说过的狠话或许会在很多年后渐渐被遗忘，但始终还是在彼此心里留下了难看的一笔。
不过这又算得上什么，如果早知道后来会失去，还不如从来都不曾拥有过。
轻描淡写的遗憾，怎么能跟剜心噬骨的痛相比？
04
学校外的小酒吧生意冷清。看到齐雨走进来，那个正准备打烊的老板兼调酒师Leo愣了一下，突然来了精神。
已经八年过去，他还能记得齐雨曾经最爱喝的就是BAILEYS兑一半的牛奶再加冰。
这也是在一起的时候，陈楚之允许她喝的最烈的酒了。
香甜滑腻的感觉，就像他们曾经在一起的恋爱时光，好得让人不相信它后来会变坏。
Leo把那杯酒推到她面前，扬着眉问，“怎么没和男朋友一起来？”
即使一个路人，看到当时如胶似漆的他们，也会相信经过了这么多年之后，他们的关系早已经更进一步了吧。
可是马上要跟她走进婚姻殿堂的那个人，却是另外一个叫做穆先生的陌生人。
Leo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如何诱导一个人倾诉，齐雨很快就告诉了他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死了，她说。
那个像清风阳光一样的男孩子，在他们毕业那年陪着她一起去穿越西藏的时候，把生命留在了那里。
那是她最想去流浪的地方，却不知道所谓的穷游和徒步，是多么的凶险。他是为了保护她而死去的。齐雨说到这里的时候，眼光里闪烁着悲伤和骄傲。
Leo却听得一片唏嘘，想安慰她又觉得语言太过苍白无力。
最后反而是齐雨反过来安慰他，没事，都已经过去了。
齐雨离开酒吧的时候已经夜深，清冷的夜里再没有人陪在她身边，也没有人会把她紧紧裹进大衣里。
陈楚之离开她的这八年，她去了很多地方，看过了很多风景，也经历了很多的人。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再多的怀念与放不下，到头来也不过她跟Leo说的一句：都已经过去了。
只是过不去还能怎样呢？哪怕一个人走在街头时，冷得像是失去了左膀右臂，还不是一样得一步一步走下去？实在走不下去了，她就搭上了穆先生这辆车。
那个每天睡在枕畔，即将和她携手走完余下这半生的人，总是用淡淡的目光看着她，没有怦然心动，也没有撕心裂肺，有的只是沧海桑田后的平静。
纵然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可是却好像从来也不曾交过心。
其实这样也挺好，不交心，便不会轻易伤心。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跟谁推心置腹地谈过了，就连刚才面对故人Leo，她也没有说过一句真话。
与其让他知道，这段美好的爱情，早就被世俗摧残得面目丑恶，还不如告诉他一个想当然的凄美结局。
没有什么穿越西藏的旅行，也没有英勇舍身去救她的英雄。毕业没多久，她就跟陈楚之分手了。
伤心倒是真的，以至于从八年前她离开这个城市，便再也没有勇气踏上这里一步。
05
齐雨到这里的最后一站是这座城市的CBD，虽然已经夜深，可这里的灯火依然明亮辉煌，还有人在里面满怀激情地加着班。
几年前，就是在这里，她想给声称在加班的陈楚之一个惊喜，回家做了美味的饭菜，仔细地装好，想给他送来。可到了这幢大厦之下，才看见陈楚之搂着他老板的女儿，亲热地走进了停车场。
他们旁若无人地热吻，看起来比电影里的黎明和张曼玉还要饥渴难耐。
齐雨手里的便当盒滚落到地上，饭菜洒了一地，原本充满爱意的美味，瞬间就变成了一文不值的垃圾。
那一刻她巴不得眼前这座大楼突然倒下来，把她跟他一起埋在这里，倒也干脆利落。
可是八年过去了，这座大楼仍旧熠熠生辉地屹立在这里，嘲笑着她的浅薄与渺小。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到了冷酷的地步，就算你的内心已经崩塌成了一片废墟，它依然丝毫不受影响地运转着。
透过那些璀璨的灯光，齐雨能想象到，那个曾经如阳光清风般的男孩子，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踌躇满志地为了他的人生目标而奋斗。他或许会偶尔想起她的存在，或许永远都不会，但是并没有人去关心。
他安然无恙地活着，死去的只是曾经的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