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本来在写一篇大院的文章,那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一边写就一边问妈一些当时的事儿,妈的思维开阔发散得很,很快就从我的童年转到了她的过去。忽然觉得,写写父母的过去也挺好的,生我养我,父母对我们知之甚多,我们对父母的了解却远远不够,当有一天我们想了解的时候却怕是再也不能够了。
凡事要趁早,不论爱,还是了解。
流水账般的一篇文章,算是一种记录吧,记录妈年轻时候的一些事,记录她与她的那个时代,希望更深的了解后,能够同妈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回忆,总有一天,我们会长长的分离,希望因为懂得,因为热爱,我们的灵魂还能在一起。
妈上学时的那些事儿
这算是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吧。
小学
妈上学的时候,小学分初小和高小两个阶段,妈在她们村戴庄上的初小,到泥屯完小上的高小。
在戴庄上初小那会儿,夏天时光长,一天吃三顿饭,冬日时辰短,一天只吃两顿饭,早晨吃完第一顿去上学,上到后半晌三四点回来吃第二顿,简直要饿死了,妈说姥姥做的红面剔尖,放点辣椒炒酸菜,真好吃呀!
泥屯完小招生,今年一个班明年两个班,应该是人不多招不够的缘故。妈上的那年招了两个班,高七班高八班,和往年的班连着号。
戴庄是个村,泥屯算是个镇子,从戴庄到泥屯有二三里路,从戴庄出来要下一个长长的徒坡才能往泥屯去。多少年后我回去走了一回都觉得不好走,太陡太滑了,而且有很多小石子,很容易摔跤,妈小时候路况应该更糟糕吧。
有段时间妈不跑校了,和同村的二桃子、饼子住在泥屯妈的大大(妈的大爷)的朋友家,她大大的朋友叫搬不动,好奇怪的名字。白住,晚上人家还给她们烧水焰炕---那会儿的人多友善呀!
吃饭是在学校里,不收费,但是要从家里带小米给学校,早晚小米稀饭,不记得是否有窝头,馒头肯定没有;中午小米稠粥。稀饭也不是管饱喝,妈每次喝完再去舀第二碗的时候已经就没有了,二桃子教妈:你先舀小半碗,三八两口喝完,再去舀满满一大碗,然后就可以慢慢地喝了!现在妈想起来还说,人家二桃子脑子比我够用多了。
戴庄老师的水平不行,妈她们几个去了泥屯完小的成绩全在后头,过了小半年全赶上来了。那会儿还开过家长会,姥爷去参加的,老师还表扬戴庄的学生进步很大。
有一回几个村联考,妈考了个第一名。现在想起来,妈觉得可能就是两道数学题的功劳,一道是:树上十只鸟,开枪打死一只还有几只?还有一道:一张桌子四个角,切掉一角还有几个角?就是现在的脑筋急转弯的题,算不得什么数学题,妈有些小聪明。
考初中
高小毕业考初中了,妈和二桃子跟着泥屯的同学去黄寨考试。黄寨就是现在的太原市阳曲县,老辈人还是习惯叫它黄寨。
饼子也是妈泥屯完小的同学,没有去黄寨考试,后来上了速师(应该就是速成老师的意思吧),分配到古交当了老师。
饼子的妹妹墩子(墩子又叫糖墩子,名字和她姐姐一样都是点心之类的小食品)好像完小都没有上,后来招工进了247厂(现在的太原机床厂)。
1958年国家搞下放,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墩子是个麻利的人,三八两下就办了手续;同村还有个叫改鱼子的也在247,人比较憨,她还没听说下放这件事呢,国家政策又变了,不下放了,所以憨憨的改鱼子继续在247当她的车工。
墩子没了工作回了家,婆家对她很不好,她洗衣做饭侍候人家,因为她不挣钱,人家吃白面让她吃粗粮,过得很不如意。
再说妈考初中,走三四十里山路,爬过棋子山,去黄寨中学考试。中午在外面吃一碗白皮面,五分钱,加肉的要一毛钱,吃不起;晚上就住在学校的学生宿舍里,正值放假,宿舍空着,啥也没有,她们几个不脱衣服,干躺在光板床上,第二天起来再考,考完再走长长的山路回家等通知。
初中
那年黄寨中学在全县招了五个班,二桃子15班,妈17班。现在妈还记得她的一位初中老师,叫樊润生,女老师,170的大个儿,教生物,脸有点大,长的挺好的,毕业于北京大学,后来调到太原教书去了。
妈在初中交了个好朋友叫郭桃仙,家是阳兴沟的,阳兴沟可远了,从阳兴沟来黄寨上学要从早晨天亮走到天黑。
那会儿没有暖气,晚上宿舍里的人轮流起夜生炉子,妈不会生,郭桃仙起来帮妈生;妈没有脸盆,早上和郭桃仙用同一个脸盆洗脸;冬天太冷了,郭桃仙把她多的一条被子搭在妈和她的被子上……郭桃仙还给妈买过一件绸绸上衣,直到妈到沈阳上班了还穿着。
后来二姨也到黄寨上初中,和妈差两个年级。因为家里实在没钱同时供两个人上学,也曾经想过让二姨休学一年,等妈毕业了再上。学校里有个地理老师叫阎志效的,人很好,替二姨担保,可以缓交学费,二姨才继续读下去。
有一次二姨找妈要钱不知交什么费,妈哪里有钱?正好郭桃仙的姐给她写来信,里面夹了四块钱,郭桃仙就给了二姨一块钱。那会儿的一块钱可了不得!多少年了,妈和二姨还念念不忘。
郭桃仙对妈真好。
初中有时候还出去劳动,挖沟填渠什么的,妈都是拼命干一阵儿,然后喘着气歇一会儿。二桃子教妈说:你匀着点干,别使太大的劲儿,这样不用歇,活也干了。妈听了深以为然。果然,二桃子当了劳动模范。
在初中学校还号召孩子们给志愿军叔叔写信,二老的闺女引弟和安徽阜阳的一个小伙子通信,小伙子比引弟大十几岁,两个从没见过面的人靠通信找成了对象,后来阜阳的小伙子复员回安徽当了县委书记,是老戴家几个女婿中长的最好,身材最好,工作最好的一个。
考中专
黄寨中学上了三年就是1959年了,再参加考试,能念起的考高中、再考大学,念不起的就考中专。妈考的中专,家里没钱,上了中专可以早早给家里挣钱。
妈的学习在戴庄算好的,妈的大妈(大大的老婆)总是自豪地说,我家凤英子回家从来不学,还是经常第一!可这次,二桃子的通知下来了,妈的还没来。大妈有点担心:这回可吹塌了!很快妈的通知也来了,是太原机械学院中专部。
太原机械学院,就是原来的华北二工,现在的中北大学,在上兰村那地儿。那会儿太原机械学院中专部是山西省最好的中专,招生分数最高,1960年左右改为太原机械学院。
二桃子考的是太原化工学校,属太原机械学院的二部。
中专
中专生活自然是一幅新天地,课程多了起来,数理化、电工、热工、生物、地理……妈的学习一贯不错,物理、化学学得非常好,机械制图更是完胜很多男生,但是文科不行,很怕背东西和写作文,不过也还好,家里现在还有她的一本学生证,里面的成绩还不错,那会儿5分是满分,妈差不多都是5分、4分的样子。这些自然和妈的家庭情况息息相关,不努力一些,怎么能改变家庭的现状?
中专有很多好处,最主要的是不用交伙食费,可以白吃饭,但是一学期要交9块钱的书费!
村里生活很多时候用不到现钱,但每到开学,姥爷就得开始到处借钱,给妈和二姨交学费。
借钱
村里有个叫拉牛子的女人,生了孩子送了人,有奶,给别人奶孩子挣了几个钱,人家借给过姥爷钱。前几年回去的时候,远远地,妈就告我:那个老太太就是拉牛子!我马上就明白什么意思。
有借给的,就肯定有不借给的:姥姥大姨的小子,妈叫大舅的,全家都是壮劳力,家里有钱。姥爷上门借钱,人家说钱都存到银行了,还说姥爷:老四(姥爷在家里排行老四),女孩家你供她们上学干啥?迟早不是嫁人?姥爷说男孩女孩都一样!
有一回姥爷走了六七十里路,从戴庄走到太原迎泽公园附近,找姥姥大姨女儿的儿子信德借十元钱。信德那会儿是太钢工人,每月有固定工资。我问:为啥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借呀!妈说,在村里借不到了呀!那会儿的村里富裕人家并不多,一下能借出十元二十元的很不容易。
应该就是这次借钱之后,妈毕业分配了,发了第一个月工资,妈准备先还信德表哥的十元钱,姥爷赶快写信来:可别,钱人家早就要走了!
没有钱,是年少时期妈最大的痛!妈有个初中同学刘富原,和郭桃仙同村,瞎了一只眼。妈上中专,人家已经上班了,就在机械学院里烧锅炉,有一回叫妈给他缝了床被子,给了妈十块钱。因为钱数巨大,妈一直记到今天。
省吃
1959年国家形势还一片大好,学校里一笼笼馒头、窝头管饱吃;1960年,国家进入困难时期,到处没吃的,学校有国家补助,但也不管饱吃了,每人一月36斤粮票,学生们按票定量吃饭。
学校食堂里有个大爷听妈的口音和他差不多,问妈是哪儿的,妈说戴庄,大爷是高庄的,离戴庄十来里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呀,从此打饭的时候碰到妈,大爷都会给妈打的多点,稠点,肉菜就多放两片肉。
妈呢,省吃简用,每天该吃两个馒头吃一个,该吃三顿吃两顿,半月二十天,她背着省下的那一兜馒头或窝头,翻山越岭送回家去,给家里没饭吃的爹妈弟妹。
有一回妈又带着一兜吃的回家,在村口碰到三老(妈的三大爷),就掏出一个馒头给了三老,多年后直到三老死,三老都说:“我正饿得前心贴后心,俺凤英子给了我一个馍馍,真好吃的馍馍呀!”其实后来,妈回家给他带过更好更高级的点心,但他只记得从前那一个馒头。
曾经有段时间,饿的实在受不了,五六岁的舅跟妈在她的学校住了一段时间,妈上课舅在外面听着,妈劳动舅在树荫下等着,妈的那点伙食要填饱两个人的肚子呀!
休学
到1960、1961年国家没有粮食了,全国好多学校停课休学。1961年,机械学院中专部休学,只留了一个班,差不多都是学校领导和老师的孩子,妈就这样休学回家了。
那时郭桃仙在侯家巷五一大楼附近往东的师范学校上学,人家没休学,直接毕业的。有一年妈去看师范学校看她,她给妈买了六尺白洋布,从此 妈才有了床单。
任何事都有两面性,休学不是好事情,但是二姨经常说的一句话:姐,你那会儿要不休学,爹爹妈妈早饿死了!可是如果不休学,妈早就毕业分配挣钱了,姥爷姥姥一样饿不死呀!
妈休学的两年,应该是国家最困难的两年。这时互助组已经取消了,成立了农业社,农业社把大家的牲口呀、工具呀合起来一起干,一开始还行,然后一年比一年穷;农业社大食堂 一家一份,一开始随便吃 后来没粮食了,就开始定量,多吃就要粮票了;到后来一个队里的羊还比不上以前一个中农养的羊多。
最后农业社散了,又把剩下的东西分了,姥爷分了一只老羊,正赶上大大的儿子河元子娶媳妇,大大就把这只老羊当聘礼给了河元子的老丈人,把他家的一只羯羊给了姥爷——兄弟还是比他亲家亲一些。
再说回农业社,每家出劳力,出的多就挣的工分多。姥姥是小脚老太太,舅和二姨还在上学,只有妈和姥爷下地挣工分。
种地
刚回去下地干活间苗,一人三行,记工分的时候,别人十个工分,妈七个,说是女的工分少。第二天再间苗,妈就空下一行不间了。记工分的人问起,妈就说:同工同酬,多劳多得,既然我记七个工分就只能间这么多了。
还有一件,就是记工员不天天记工分,当他搞不清楚前几天你来了没的时候,就当你没来。姥爷快六十的人了,记性不好了,有时候来了十来天,记不了几个工分,妈可不一样,有一次记工分的认为妈哪天没来,妈说我那天来了,我和大队长一组,他可以作证。妈说的有理有据,大队长八斤子又是县里下来的干部,还有些水平,妈的话当然被采信了。
就因为这两件事,妈出名了,有人和妈的大妈说:你家的侄女子厉害呢!大妈说,戴家的姑娘赛如狼,戴家的媳妇似绵羊!
当然是开玩笑的话了,但从这以后,人家就不这么欺负妈了,再记工的时候,记分员就说:凤英子和凤莲子可咬嘴呢,等她俩来了再记吧。凤莲子和妈一样,也是个厉害姑娘。
糊口
队长银栓子是个好人,告妈:你和你爹刨上一堰子山药蛋地吧,就是把地里的山药蛋刨出来,放到集体的大堆里,其实就是照顾他们:你们一家子在一起干吧,想拿点就拿点吧!可姥爷不敢呀,妈就偷偷藏几个大的山药蛋在自家的面袋子里,外面裹上些藤呀叶子呀,背回家。
回到家把山药蛋擦成丝,和红面拌在一起和起来,和的厚点,切成斜尖子,也挺好吃。妈说红面单独不能吃,太散,掺榆皮是因为榆皮有粘性,放山药蛋是因为它里面有淀粉,都是起个粘合的作用,
我问妈:“你扛个面袋子在路上走没人问呀?而且那些枝叶能干嘛?”
妈说,大家心知肚明的,哪个会问?再说什么树枝树叶晾干了都能焰坑呀!
有时候收玉米,每个人都偷偷往腰里插几个玉米棒子,大头朝上,小头朝下,肥袍大袖的也看不出来,或者说人人如此,看出来又如何呢?吵架的时候,舅舅说妈:你还偷人家的玉茭子!
不种地的时候,妈领着姨,还有舅,一起下地,走远远的路,山上山下地刨野菜、采野果,只要是能吃的,只要是能填肚子。即便如此还是吃不饱,每顿饭都是稀的,每次舅舅都说:爹爹,给我留半碗呀!
黄豆快成熟了,妈叫上二姨到黄豆地里摘黄豆。二姨那会在上高中,要求进步,怕被抓住开除了,总要妈央求老半天才肯出来。到了黄豆地里,左右看看无人,连枝带叶地拽一大把,然后躲到一个水涮窟子里,把豆子一粒粒剥出来 装进口袋里。水涮窟子就是一个地势低的坑,被雨水冲洗成一个低凹的大洞,人躲在里面可以背风挡雨。
粮食
姥爷兄弟四个住着东西两个庭院,西院住着大大和三老家,东院住着二老和姥爷家。
西院正房的大厅里锁着公家的麦子、豆子。大妈经常看到三老的儿子江元子偷偷把正房大厅的门板摘下来,溜进去,干什么自然不言而喻了。而东院正屋也被公家占着,院里当地放着二三十个麻袋,全是谷子,就等着送公粮了。
粮就摆在院子里,全家人却饿得头昏眼花。其实偷偷把那些麻袋的口子松开,挖(发三声)出点谷子再把口拴好肯定是没事的,姥姥姥爷胆小,不敢,妈说:怕啥呀?人家又没让你看着,而且也没称过呀!
偶尔的时候,妈也是采取了行动的,但是对门住的是二妈,二妈就是那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儿,只要姥爷家门一响,她总探出头来看,偏偏姥爷家的门轴缺油还怎么着,一开合就吱扭一声。很快,不知为什么又不送公粮了,所有谷子重新倒回了正屋锁了起来,谁也拿不上了。
1962年左右,泥屯和戴庄合并成了一个大队 那年合算分的钱多,也不知道是收成好还是以前戴庄的村干部贪污了,那年妈和姥爷两人分了200多,所以后面复学也有钱了。
休学期间还有一件让妈记得的事——妈还给村里小学代了五天课,挣了五块钱,给姥爷买了五块钱的烟叶。
复学
休学一年多了,听说有复学的可能,妈和二桃子就到太原找学校找相关部门打听。
妈的三老那会儿在墩化坊给人家看门。看什么门呢?各公社派出拾粪的人,白天挨家挨户收粪,然后把粪送到一个专门的地方晾干,晚上就住下来——别看拾粪,还算出差呢!三老就在这里看门。
妈和二桃子就到三老那儿住了一夜,就是这天晚上,妈梦见炕对面的地下卧着五只老虎,还吓了一跳,醒来告三老,三老说那是好梦呀,也许你们复学的事有望了。
从墩化坊弯回来在太原妈的本家姑姑吃了一顿饭,以前姥爷在太原驻地方时对他们颇为照顾,可姑姑对她们不太好,吃的是红面剔尖;又走到高庄二桃子大姨家,二桃子大姨待她们不错,盘盘碟碟给她们摆了一桌。
确实是走,那会儿交通不便,又没有钱,仗着年轻,全凭走了。
又过一段时间,到1963年才开始复学,原来一个班50个人左右,除了休学时有十几个参军走了,剩下的最后只有5,6个人能复学,十几个班最后合起来差不多复学了两三个班的人吧,没有复学的后来也发了毕业证了,但是没有分配工作。
复学的人有的是学习比较好的,有的是家离学校近的。离学校近,经常能来学校打探消息,学校也不想惹麻烦。
复学是复学了,学校却没有多余的教室宿舍了,那时的机械学院招的全是大学生了,没有中专部了,于是就借了247的技工学校开始复学,地址在敦化坊。
二桃子复学还在太原化工学校,一次她从迎新街过来敦化坊叫妈一起去她舅家,她舅在牛奶厂。一上公交车,妈的十块钱就被人掏了!十块钱哪!
现在说起来妈还说自己傻,就十块钱,还装了个钱包,就是用一种质地很硬的粗线编织的钱包,半圆形,上了个小拉链,很显眼,肯定一下子就被人盯上了。
“妈,你哪来的十块钱?”
妈说,河元子给的,就是大大的儿子,没有考上学,很早就结婚了,这十块钱就是让妈给他老婆买衣服的。妈回去和他说:钱丢了!那会姥爷家穷的叮当,大大家却有钱的很,此事不了了之。后来二桃子出于内疚给了妈二块钱。
复学到1964年,247厂人家要把学校收回来,自己办技校。于是复学的几个班就重新找地儿,有的去了大同,有的去了包头。妈去了大同的机械工业学校,后来给了航天部——当时航天部刚成立,没有自己的学校,也愿意接收他们,分到包头的学校最后归到了兵器部。
毕业
1966年1月终于毕业了,据说还是提前毕业,要不得到6、7月份。这一批人分配到西安、北京、沈阳、呼和浩特……全国各地都有,妈分配到沈阳飞机制造厂,1月14日报到,发了一个月资32元——要是16号以后报到,就只有半个月工资了——妈马上给家里寄了20元,马上要过年了,家里什么情况,妈是知道的。
1959年9月报到,1961年7月休学,1963年9月1日复学,1966年1月份毕业——这个中专上的实在是太漫长了!
从目前来看,分到航天部的好像效益比分到兵器部的好一些,不过谁也没有后眼,哪里看得了这么远。
二桃子分配到了武汉襄阳的一个化工厂,现在八十多岁了,一天天地和妈在电话里聊天,聊从前,聊小时候,聊上学时的那些事儿。
后记:
纵观妈的求学史,其实挺心酸的,我经常追问妈:为什么家里会这么穷呢?为什么别人家过得去你们家却这样?
姥爷家在戴庄的主街上,东西两个大庭院,妈每次回去,村里的人见了都说:庭院里的闺女回来了!村里好房子不多,说起庭院来还是响当当的。这样一户人家,最后竟然连孩子的学都上不起了?
早年庭院里当家作主的是妈的爷爷奶奶,爷爷死的早,妈还没有出生就过世了,因为奶奶还在,也就一直没有分家,这么一大家子,十几二十口人,多年来一直实行集中管理,出门各干各的,回家把钱交给老娘,其他一切都不用自己操心,吃什么饭、穿什么衣服,需要购置什么,自有人安排的合合适适。
兄弟四个,老大经常跑口外,口外应该是指甘肃那一带吧,跟一群人出去贩卖牲口什么的,大大的眼窝子好,能一眼看出哪些牲口好哪些牲口不行,有点伯乐的意思,反正能花很少的钱买回很值当的东西;老二和老四(老四就是姥爷)是驻地方的,给人家当掌柜子;老三大部分时间在家,领着一些长工短工下地干活,春种秋耕。
(这算是姥爷家鼎盛时期的照片,照片最左面和最右面就是姥姥和姥爷,他们那会还没有孩子。看后面的装饰应该是在办喜事,是老爷爷老奶奶过寿吗?照片上的人现在只有那个小女孩还在世,她就二老的闺女引弟,现在还在安徽阜阳。)
(2012年我和妈回戴庄重回庭院,当年一大家子照相的东院已是一片荒凉,照片正面就是当年照相的背景:东院南房。)
后来,大大嫌老太太乱花钱,看着谁可怜就给几个钱,就自己管起账来,那会老娘已经快八十了,儿子愿意管就管吧,反正也少不了自己的,这样家里的经济大权就落在大大的手里了。
姥爷是同生裕军衣庄的掌柜,驻过太原,也驻过北京。我觉得驻地方就像现在的连锁店吧,一个字号在各地都有分号,去哪里当掌柜就是驻哪里。妈还记得小时候姥爷驻太原还经常到平阳府出差,平阳府差不多就是现在的临汾等地吧。
后来到北京呆了几年,呆到北京刚解放(1949年1月),太原还没解放(太原是1949年4月24日解放的),也就是1949年二、三月份吧,一个新世界刚刚诞生,其他旧世界还没有打倒,一切都处于欣欣然,又乱哄哄的状态。姥爷觉得年纪也大了,又不知道将来会怎样,还是回老家吧,家里有老娘兄弟、老婆孩子,还有钱有地,应该可以过得很好——其实姥爷那会儿还不到五十。
刚回来头几年还行,虽然处于时代的变革期,钱不好挣了,但基本还能维持原来的样子,老娘在,大哥持家;过了三四年,到妈十来岁的时候,奶奶八十七上去世了,四兄弟开始分家,也不过盆盆碗碗、箱箱柜柜,钱呢?大大说没有了!
“说起来,还不是姥爷傻?为什么不和大大要钱呢?”
自然是不愿伤了兄弟的和气,姥爷觉得自己还行,五十多岁嘛,正是壮年,干什么挣不来点钱呢?可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呀,国家形势变化,他再不可能出去当掌柜,地里的活儿一窍不通,孩子们却到了上学花钱的时候。
一分钱逼倒英雄汉呀!曾经每天不知经手多少大洋,每顿饭都有伙计过来请示:“这顿您想吃点啥?”的军衣庄掌柜子,最后沦落到到处和人点头哈腰借钱,六十岁的人走几十里路去为女儿上学借十块钱!
落差有多大?姥爷有多难?我想像得到姥爷那时的心情,然而姥爷是个开明的、见过世面的老爷子,处在那样一个时代,生活那样困苦,还坚信男女平等,男孩女孩一个样!坚信知识改变命运,多难都要供孩子上学!妈说遇上个开明的爹是她的福气。
(姥爷、姥姥和妈的全家像,姥姥的肚子怀着二姨。)
我从来没有见过姥爷,我出生的那年,他1月1日走,我1月16日生。看照片上的姥爷长袍马褂,目光坚毅,总觉得他老人家从内而外散发出一种睿智的光芒——姥爷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