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最先发表于晋江
作者影疏疏
谢谢
我没有想过爱一个人会如何如何,以前听前辈说起,毒酒穿肠不敌爱,万蚁噬身不及情。情爱若真如他们口中的痛苦狠辣,可又为何有如此多的人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那时候,说起那时候,我现在想想都觉得自己愚笨,但我从未有过后悔。
我不后悔我遇见他。
我不后悔我爱上他。
当他的长剑穿过我的心脏时,我也从未后悔我爱过。
我倒在他的怀里,他的眼中有一丝慌乱,我颤抖的伸出手,想要抓住那逝去的关怀,可我终是没能触到他的脸。不知道是我颤抖得厉害,还是他在因愧疚而发抖,是啊,他是该愧疚的,是他杀了我不是吗?
我想说些责怪他的话,可话说出口,却终究是背离初衷,“如果真有下一世,我多么想,就此忘了你,可…可我…”我不知道是不是上天戏弄,未说完的话,竟是以我的死画上句点。我恍惚听见他的声音急切而慌乱,我眼前闪过我们的种种,那些如同梅花一样的昨天。
我记得那天的天空是我从未见过的美好,满树的红梅是妖冶的红。他那时穿着一身白衣,我向来不喜白色,丧事一样的惨白,却被他穿得不一样,应该说,在我所见过的人里,只有他能穿的起这样的白。他的眉目清秀,棱角分明,额角垂下几缕发丝。
“姑娘可知,余祥镇怎么走?”
我那时正与他同道,他看着我很久,但我没有答他。
举步欲走,他却用剑鞘横在我面前,道:“姑娘,请问,余祥镇怎么走?”
我莫名觉得好笑,我从未遇到过这样死缠烂打的人,或者说,那些想要死缠烂打的人,都齐齐死在我的剑下。穷追烂打只会使人生厌。
那时我便知道他武功极高,一是余祥镇虽富裕却少有江湖人,这使我感到有些好奇,二是他的纠缠绝非空穴来风,我须得打探究竟,于是我第一次给人引了路,第一次和人说了这般多的话,第一次将名字告诉一个活着的人。
至今还犹记得他问道:“在下凌铭,敢问姑娘何名?”
“叫我芙阅就好。”
我那时没有看到他在听见我名字后的愣神。
匆匆一面,我却记住了这个男子,三日后的夜间,我们又再次相遇。
凉风习习,全城最好的客栈里静躺着一个身家万金的男人,这样的人杀起来毫不费力,临死前幸运的人还有机会讨一句饶命。在我欲离开之际,窗外飞快闪过一道黑影。
这个肥的流油的猪还有些名堂。
我从容的点上灯,惊觉房里正立着一个人,长剑正指着我,我暗自惊讶此人在这房里我竟一无所觉,而今给我更惊讶的是,此人竟是那日问路之人。
“芙阅,竟是你。”他的脸上分明毫无讶异,不等我开口,他便自顾的倒了一杯茶水,笑道:“你杀了我的客人,这可怎么办才好?”
“没想到凌公子竟认识他?”
凌铭将剑收入鞘中,脸上淡如清风。“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倒是你,为何杀他?芙阅姑娘与他有过节?”
我看着他手中的白瓷杯,上面绘着梅花点点,握着瓷杯的手很白净。
“我的事,与你何干?”
我转身离开,夜色如水,窗户上映着他的侧影。
那时他的眉眼很清晰,可眼前他的眉眼渐渐模糊,他的声音...他的声音也空寂起来。
忽然又想起三月三的夜晚。
我从未受过这样重的伤 。
那夜的买家倒也神秘,落座在暗夜一般的帐帘后,不知男女,不知姓名,只知此人从我手里买一条命,天涯门主司空圣。
那人开的价钱极高,生命诚可贵,金钱价更高,我犯不着与钱过不去,这是我的第一理念。我虽身在江湖,却不涉及江湖事。但这天涯门主我倒是有所耳闻。
相传天涯第一任门主并不姓司空,而是名唤槿千。槿千乃是一女子,据说有绝世容貌,却终日以黑纱覆面,凡是得以见其容貌者,皆死于她的红绫之下。但后来槿千却不知所踪,有人说是死于仇敌之手,也有人道是她与多年未见的爱人避世不出,成为一道传奇。无论如何,一场巨变致使天涯门主易主,原一小小堂主一夕成为门主,江湖中时常有传言道,司空圣是多年阴谋一朝得逞。可不管过程如何,现今的天涯门主是司空圣。
我深知杀人有风险,赚钱需谨慎。可没有大风险,哪里可以大捞一笔。不赚白不赚。
那晚夜色浓郁,风有一阵没一阵的吹响四周的丛林,司马圣住在华庭山最东的水漾阁。乍听这名字我倒是以为这居所近水,可当我一路上顺顺利利到这里时,我傻眼了。水漾阁离得最近的水流是五里外的一条小瀑布,这样说来,司马门主能在如此缺水缺粮的地方活下来,
不知道他的手下有多少人整日跑腿送水。
水漾阁外挂着白惨惨的两个灯笼,在阴风呼啸中杂乱的摇摆,我心中突然翻涌起不安来。我环顾四周,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一切就像是布置好的陷阱,平静下却隐藏着夺命的利爪。
水漾阁进得及其顺利。横纵的红木上挂着水色的纱帘,大厅的中央定定立着一个人影。
“阁下来的果然及时。”人影忽的开口,细细看,是个男子的身形。人影负手而立,他手中的短刃闪过一道寒光。
我握紧手中的剑,此人内力深厚,绝不简单。“司徒门主,果然是料事如神。”
“是她让你来的吧。”
我突然有些疑惑,她?“你知道我的目的,那就无需多言了。”
只听得司徒圣轻笑道:“凭你的武功想取我性命,的确易如反掌,只是......”他缓缓转过身来,面上带着惨白的鬼面。
“只是你是否能敌过数十高手。”语毕,四周房檐上现出数十死士,皆亮出兵刃,上淬着剧毒。
“呵...司徒圣,你未免太小瞧于我。”
“哦?不知姑娘此时就没有头晕之感,或是四肢疲软?听雨花榭的那杯茶可还香甜?”鬼面的声音突的变得与幕后买主极为相似。一切都昭然若揭,从一开始便是一个局,可怜我钱没赚着,还莫名其妙搭进去一条命,“司徒门主是否太过自信了些,或许,我没中毒也不一定。”今夜夜色浓郁得像搅在一起的浆糊,我没有把握能逃过此劫。
司空圣似乎有些恼怒,“哼,那就看看你的运气是不是这么好了!动手!”
暗处的高手即刻而动,身轻如燕,可见武功之高。即便我武功再高,此时也难以招架。高手皆面戴鬼面,有几人的长刀不过轻扫而过纱幔就顷刻而落。数位高手在离我五步外的地方围成一个圈,个个目光狠冽。我四下环顾,暗自提起内力,只待拼命一战。圈子越来越逼近,大厅的司空圣笑道:“本座劝你投降了好,你若是卑躬相求,本座或许会许你个全尸!哈哈哈!”“你做梦!”我已难以分神顾及他在说什么,只见得司空圣摆摆右手,便听见为首的黑衣高喝一声,“上!”数十死士夺命而来。这一夜,我原本以为是要命丧于此,拼着最后一口气杀出水漾阁时,先前强行压制的毒果然顷刻发作,眼前是无尽的幽暗,身后是高手的追赶。我的脚步愈发虚浮,然后就听见自己倒下的声音。在我双眼闭上之际,只觉身子被人托起,耳畔刀剑相碰,眼中扫过白色袍角。
我醒来的时候不知身在何处,案头摆放着血样的红梅,窗外几片树叶飞落。我望着窗外出神。可笑那时我竟忘记逃离。
“好看么?”房门不知何时打开,眼前是前不久遇见的白衣美少年凌铭。他手中端着一碗汤药,腾着朦胧雾气。“我不会感谢你救了我,不曾想,你的武功竟也如此之高。”凌铭倒也毫不介意,坐在床沿,将手中的药递给我,“其实,我并未想过你要感谢我。”接过药,扑面的苦涩气味让我清醒几分,默了默,仰头尽数喝下。“呵呵,你就不怕我没在药里下毒?”我擦去嘴角的汁液,笑道:“你若真要杀我,又何必冒险救我。我不喜受人恩惠,以后定将偿还。”掀开被子,我便要起身下床,动作不过进行到一半,身上便如拆骨般的疼痛。我不由的闷哼。凌铭急着站起身,作势就要拦住我,刚要相拦的手又转而扶我躺下。“你现在还不能动,待你伤势好转,我不会拦你。”
那时的他没有过冰冷的眉目,那时的他还很细心,可如今...他亲手送入我心脏的冷剑,便是斩断过去的最好证明不是吗?
一面又一面的相遇,在我临死时竟还记得这般清楚。他救时的紧张,他遇见我时的欢悦,他吹凉烫嘴的汤药,他指着夜空的星辰,他与我练剑时的英姿,他眼中的我,他......那一幕一幕的过往,浮现出黄昏一样的绚烂。眼前渐渐绘上点点星光,耳畔是那时他的许诺:
“阅儿,要知道你的世界里,终究有一个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是啊,我不会孤独了,因为爱恨都会因死亡而感受不到了,都会随着孟婆汤而遗忘干净。
我感觉有人抚上我的脸颊,可双眼沉重,再难以睁开。那双手很熟悉,那双手在颤抖。
若是有下一世,我不想再记得你。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