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宛如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
我喜欢春天,尤其是春天的早晨。每到这个季节,我总会早早起床散步在小院,尽情呼吸着散发泥土芬芳的空气,仔细寻觅着穿过硬土的鲜嫩小草,静静观察着那些枯萎越冬的一草一木是如何揉着眼睛、伸着懒腰、绽放绿色、拥抱春光。有时侯,也会打开微信视频,让远在异国的外孙女看看姥爷姥姥的树木花草和狗狗猫猫。
说来也真灵,每当春暖花开的清明时节,我总会想起远在天堂的父母,难以释怀,昨晚又梦见了父亲。梦里边恍恍惚惚,不知道那是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父亲要去哪里,只见他戴着我十分熟悉的那顶帽子,目不斜视的往前走着,就像没看到我一样,我和父亲既没有对视,也没有说话-----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父亲除了没命的工作外,几乎没有什么个人爱好。年轻的时候,好像踢过鸡毛毽子,弹过那种用塑料片拨弄的琴。他一向排斥扑克象棋,喜欢抽烟种地。至今我还清晰的记着,父亲顶着烈日,在安泽县府城公社平坡村的自留地里挥汗如雨。只有太阳当头,他才会拖着疲惫的身体向地头的暖瓶小碗走去。迁徙至川口村后,父亲一下班就提着水桶、拿着小锄,走向河边小片地。其坐在地埂、抽着小烟的样子至今历历在目。
父亲这一代人,经历了饥饿和贫穷,所以对土地具有难以割舍的情结。就在晚年,父亲仍然在门前种着一小片梅豆角。春天里,豆角架上开着一串串紫色的花,父亲经常饶有兴趣地欣赏着、鼓捣着,只要母亲隔窗喊话,父亲便会立即摘回去一盆紫红色镶边的梅豆角,只需要眨眼功夫,母亲就会端出一盘梅豆角炒肉片。这时候,父亲就会笑眯眯的拿出酒盅,喝上两杯。
也许是过惯穷日子的原因,父亲勤劳节俭、简单度日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直至父亲去世前,家里的收支预算和财政大权都掌控在他自己手中。分类流水账记得一清二楚,但谁也无权知道,更不能接近他那挂着小锁的秘密抽屉。
记得小时候,弟兄多,东西少,八月十五从来没有吃过一块完整的月饼,夏天吃西瓜也是父亲根据切割块数亲自分配,过年只买一副猪下水。在计划经济年代,父亲为了让我们吃饱肚子,经常将白面兑换成较多的玉米面,为了获取空面袋子里的残留面粉,教我将大碗放进面袋子不断的穷抖,为了水表不转,让我把水龙头拧至滴水状态,刷牙总嫌我挤的牙膏太多,其一根香烟抽上几口掐灭后放在口袋接着再抽,经常被母亲怪怨一身的死烟味。有一次在北京,他嫌洗衣机转个不停,浪费水电,竟然气呼呼的把插销拔了下来----
有时候,过分的节俭也会变成吝啬。记得母亲晚年时经常说嘴里没味,想吃点熟牛肉,但是,父亲却不舍的买。每当父亲买菜回来,母亲便急切的翻看,每次都会失望的嚷嚷。因为,母亲晚年腿疼,不方便独自出去。后来,我每次回家都要带一些川贵牛肉干。
自从1976年走出安泽川口村,我先后在京晋川工作了四十多年。我的离家远行,如同把母亲的心带走一样,我们一家人成了母亲心头最为遥远的牵挂。她知道我出差频繁,经常在电话里叮咛春夏多喝水,秋冬多添衣,她把收看我所到之处的天气预报作为她不可或缺的生活内容。
每当我回到家里,母亲总要根据时间,盘算着每天的好菜好饭,总要和我坐在小院里的石桌上,一边捡着青菜,一边问长问短。母亲虽然没有文化,但其善良慈祥,平和宽容,能与子女、儿媳和颜悦色的谈心交流,参与家庭重大事项的决策。母亲酷爱养鱼种花,有时候会高兴的拉着我的手,走进她的房间,让我观赏她那摆放在家里的吊金钟、玻璃花,小心翼翼的掀开手绢,看她那几条不起眼的热带小鱼。
母亲很喜欢照相,我为她留下了很多老来相伴、子孙满堂的好照片。她有自己的幸福观:“无病无灾,就是幸福”。有时候,也会开个玩笑。记得有一次父亲从乡下回来,脸膛晒的黝黑,母亲对着我们说:“快看,你爸从非洲回来了”。
父亲在教育子女上十分严肃。他几乎把孩子们申请入党、努力工作当成见面必谈的内容,要求异常严格。尤其是他动辄召开“家庭会”和每年年夜饭上的“春节致辞”,让我们烦不胜烦。但是,一路走来,他的开会谈心、言传身教成就了我们兄妹五人的幸福生活。
记得1993年来北京之前,我把将要调往最高人民检察院工作的消息告诉了父母,父亲听后没有表现出我所期待的自豪和高兴。晚上,当我躺下后,母亲悄悄进来,轻轻的坐在我的床边:媳妇去了干什么,伟伟上学远不远,公家给不给房子等。最后噙着泪说:春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带他们娘俩走那么远,爸爸妈妈不放心,你想走就放心走吧。我顿时哭了。
第二天,当我从临汾返回太原时,没有见到父亲出来送我,也没有听到他的表态。我知道,父母亲年龄越来越大,不想让我走得太远。
2008年,父母先后离开了我们,终结了他们相濡以沫、风雨同舟的五十八个春秋。巧合的是,他们同年出生,同年离去,可谓互为牵挂,生死相依。
截至今天,每当我出差在外,看到鲜花美景或者在公园里休闲散步的老人,总会勾起我对父母的思念;每当自己在全国各地享用美食、游览观光的时候,总会悠然产生一种爸爸妈妈不曾品尝享受的遗憾。
值得欣慰的是,我延续了父母的爱好,但遗憾的是,他们无法与我分享百花盛开的春天,共度种菜养花的时光。父亲在我院子里种下了香椿树,但母亲却从未来过我的家,一想起这些,我的心里就非常非常难受。
春天里,想回家,那个令我魂牵梦绕却无法返回的家。
2019年4月3日于临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