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当年齐天大圣孙石猴从大海边破石而出时，石破天惊，乱石穿空，而不知飞石之所踪。据说有一块飞石就落到了位于广州从化区的小海河畔，该石高达三丈，状如鸡冠，虎踞龙盘，遗世独立，人们称之为——鸡啼石。
当然，这只是大陂田村民对鸡啼石幻想虚构出来的传说而已。这鸡啼石，是我在小海河畔见过的最大的一块石。远看是一整块巨石，其实不然，它是由若干石块堆积在一起形成的一个整体。这种巨石在流溪河上游屡见不鲜，但在小海河畔并不多见，我曾经远赴小海河上游的黄沙埔（位于温泉镇）摸河螺石螺，见到过几块巨石，可它们跟鸡啼石相比，还是差之远矣。人们说黄山有“四绝”，其中一绝是“怪石”。倘若说小海河也有“一绝”，便是这鸡啼石。
从小，我就知道鸡啼石的存在。因为它就在大陂村的小海河畔，在这里，“鸡啼石”不仅是指这块巨石，更指这处河段及这个地段，成了地名。每次说起去小海河游泳，大陂人言必称“走！去鸡啼石！”。大约四五岁的时候，我有一次跟着哥哥们去河里游泳，从此见识了这巨石。它立足苍茫大地，置身萋萋草莽，历尽千年沧桑；它独对连绵黑山，环抱一湾清潭，背靠河套平原。它是一块巨石，一块震撼人心的巨石；它又是一块奇石，一块让人浮想联翩的奇石。我打认识它那天起，就一直好奇：它从何而来？如何而来？为何而来？它是否真的是传说中的“天外飞石”？
其实这世上除了陨石，压根没有“天外飞石”，可是自从看了《西游记》，看了那么多的妖魔鬼怪的故事，我便对鸡啼石产生了潜意识的恐惧。虽说这里是大陂村游泳的圣地，可要让我单独来这里游泳，我还真没有勇气。尽管这么多年也没听说有人在这里出过事，可小时候我总是担心会有吃人的妖怪突然从水中高高跃起，或者有恐怖的水鬼突然从水底紧紧拽人。我甚至担心这鸡啼石会突然一声巨响，砸落无数碎石，然后蹦出一个张牙舞爪的“混世魔王”或是孙猴子这样的东西。有时候到鸡啼石潜水游泳，突然发现水底有一条黑轮胎若隐若现，或者看见一条黑皮带露出半截，都能把我们吓得半死，赶紧浮出水面来喘气。最恐怖的还要数暴雨过后，鸡啼石前浊浪滔天，洪水与巨石相击，处处是潜伏的暗涌和骇人的漩涡。
但是，俗话说“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这样的“天外飞石”，这样的暗涌漩涡，终究吓不住大陂村的弄潮儿。小海河适合游泳的地方不多，这鸡啼石实在算是一个。这里既有浅滩供学泳，又有深流供潜水，更有巨石作跳台，还有沙滩供踏浪，累了可以在浅滩边躺着晒晒太阳，又可以爬到巨石上坐着吃块西瓜。这西瓜自然不用去买，鸡啼石河段两岸，到处种着水果庄稼。我们不仅可以偷到西瓜，还可以偷到番薯、花生、甘蔗，荔枝就更不用说了。大陂村的荔枝、石海村的花生和番薯，配上高峰村的甘蔗，是那时候到鸡啼石畅泳最佳的自助美食。哦，还有山下村的西瓜，又大又甜，往河心巨石上一砸，再补上一拳，吃起来畅快淋漓。
记得小时候，鸡啼石对面，有着小海河流域最大最软最细的一片沙。上面有着晶莹剔透的水晶石，还有比瓦片还薄的片砂石。水晶石可以收集放在家里，片砂石可以用来玩“飞砂飘水”的亲水游戏，把它使劲往水面一甩，它便荡起粼粼微波，轻轻拂过水面，一下两下三下，最后飘远了，累了，便沉入河底。沙滩上还有各种各样的奇石，有人型的，有心型的，还有像各种动物的。光着脚踩在那软绵绵的沙上面，又痒又麻，有时还会碰到沙虫在沙丘上不知疲倦地钻洞，钻出一个个圆锥形的沙漏，发出木蠹蛾虫钻蛀荔枝树那种怪怪的声音。
可是后来，这片沙却神秘消失了，不知道是肆虐的洪水把它冲走了，还是贪婪的人们把它挖空盗空了。总之，鸡啼石对面，如今是再也没有一块像样的沙滩了，除了荒草，就是石头。这让我感到非常惋惜和羞耻，我为它的“无声消逝”而惋惜，我更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羞耻。我记得有一年，为了在家门口填平一个小型停车场，我跟着父母一起来到鸡啼石对面偷沙。那时我年少气盛，一边挖沙，一边挑沙，一个上午便挖出了一个大坑。我抬头看着对面的鸡啼石，我知道它会不舍，它会愤怒，可我不得不这样做。我知道我不是第一个偷沙贼，也不是最后一个。我知道我只是个小偷，但我跟那些偷沙大盗一样，对不起这条河、这片沙，也对不起一直以来守护着这条河与这片沙的鸡啼石。
可是，大江东去浪淘尽，浪花能淘尽英雄，亦能淘尽白沙。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总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毕竟，人生代代无穷已，鸡啼石年年只相似。其实不仅这片沙滩神秘消失，就连鸡啼石及其周围，都发生了和发生着许多或悲或喜的变化。
当年，这里“游人”如织，附近几条村的好汉都跑到这里来畅泳嬉戏。络绎不绝的“游客”，每天攀岩跳水，每天踏上这鸡啼石，能把石缝间的野草都“踩”死。如今，这个泳场彻底进入了历史，来游泳的爷们越来越稀。当年，来这里游泳的都是三五成群的兄弟连，彼此还能有个照应；如今他们长大了，却再也不愿意让他们的儿子到这来冒险了。父辈身上那种纯爷们的阳刚之气，成为失落已久的传奇。
当年的欢笑，也只能成为追忆。远远望去，如今的鸡啼石蓬头垢面，石缝中到处是长得比人还高的杂草荆棘，“鸡冠”前面不知何时又突兀裸露出一排巨石，倒是跟如来佛祖镇压孙悟空的那座五指山有几分神似。不知何时，就连随波逐流的水浮莲，也在鸡啼石下大肆繁殖，遮天蔽日，让人掩面叹息。
就在我感叹这水浮莲肆虐之时，忽然又发现了一些惊喜。回头蓦见，一条刚刚完成硬底化改造的灌溉渠，已经胜利铺到了鸡啼石后的水稻田里。原来，在这古老的河套平原上，大规模的现代化农业正蓬勃兴起。“游客”是少了，但高峰村的水稻和玉米，山下村的韭菜和枸杞，以及田野里农民伯伯的欢声笑语，会一直陪伴着这古老而寂寞的鸡啼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