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静寂的可怕，夜里看不清环境，只嗅见阵阵腐臭，混杂着木材烧焦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使人作呕。眼前是一座城池，城墙上已满是斑斑血痕，还有火药爆炸形成的黑色焦印，残破的箭羽斜插在城墙的缝隙和墙角的泥土中。蟋蟀依旧隐在草丛里演奏着，声音不似从前欢快，曲调如同挽歌。

城墙上，影影绰绰有士兵把守的身影。

“已经守了半月了，城里的粮草已经断了，不知道还能坚持几天啊。”老兵嚼着草根，说话有些不清楚，看着身边的小兵，又接着道“听说要谈和了，盟约签订之后就能开城门啦。”

小兵没什么反应，只是低着头，沉默着。老兵看着他，在心里叹了一声。看着小兵原本有些婴儿肥的脸如今深陷了下去。十六岁，本应是人生最好的年纪，却被迫承受着这残酷的现实。父亲，兄长，母亲都死去，如今只留他一个。活着没念想啊，活着没念想啊。

这动荡的时代过去后，就会是长长久久的太平盛世了吧。

能活到那个时候，真是好啊。

小兵听到要讲和的消息时，真的是很高兴的。他不是不想接老兵的话，是他实在没有力气。他今天什么都没吃，草根树皮都没能吃上一口。他把他今日找到的所有能吃的东西都给了其他的百姓，他总是认为自己年轻，经得起难受得起苦，可那饥饿的感觉一上来，真的难以忍受。

如今只盼着讲和后开城门，能好好吃顿饱饭，余生都别再经历战争。

小兵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往城下看，那里尸横遍野，敌人的，己方的，早就分不清。没有黄土掩盖，没有亲人吊唁，在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里陪伴过自己的好友，自己的父亲与兄弟就是那无数尸体中的一个，而他只能站在这城墙上看着，每日想着也许今天就是与他们相聚的日子了，这样结束也很不错。

老兵坐下，拄着长矛，他也已经疲惫至极了。他没再看一眼小兵，只是自己随口咕哝着“不成了，我得睡会了，真的撑不住。”随后，他歪头靠在城墙上睡了过去，脖子扭曲的角度十分夸张，他也并不觉不舒服，鼾声已经响起了。

小兵在心里核算着谈和的日子，消息传到这来的时侯恐怕就已经开始谈判几日了，就在这几天，敌军就会退兵了吧。想着想着，他竟也缓缓闭上眼，睡了过去。

小兵记得自己是在城墙上睡着了的，可是醒来后，自己却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他环顾一下，周围都是些奇特的建筑，像是石头砌成，上面还嵌着透明的如宝石一般的板子。这些建筑大多已经坍塌，满目荒凉，一片废墟。

突然天空上飞来几只巨大的“鸟”，它们展着双翼，鸣叫着，在不远处投下一块块“石头”，那种“石头”落地就会爆炸，溅起高高的尘土。鸣叫声，爆炸声，还隐约有一些妇女儿童的叫声向他慢慢靠来。

他看见赤裸着的儿童哭喊着，衣不蔽体妇女尖叫着，男人们神色惊慌的奔跑着。他看到一个孩子跌倒了，没有人扶起他，人们就一个一个的从他的身上踏过去，后来那小小的身体不知被谁踢到一边，再也没爬起来。小兵心里一阵难过，他见过有人在自己身边死去，但不代表他已经麻木了。

他看着那些神色匆匆，衣着奇怪的人，迷茫了一下，只感觉这并非自己的国家，却搞不清楚自己因为什么原因到了这里。他想走上前去敛起那孩子的尸首，那孩子让他想到自己的家人朋友。他刚踏前一步，一块巨大的黑色石头在他不远处掉落，炸裂开来。巨大的气流和炸裂声让他的耳膜嗡嗡作响。

轰响声还在继续，小兵已经明白了在天上飞的那些不是大鸟，那是种武器，比他曾见识过的所有的武器都要有杀伤力。

那是你躲不开逃不掉的，不像那些向你飞来的箭，向你刺来的矛。

小兵想着自己是否在睡梦中被敌军偷袭已经死掉了呢？这里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地狱？鲜血染红了街道，只转念间，地上就已经遍布了尸体。小兵又想起城墙下的那些尸体，同眼前的场景一样，不过这只是瞬间，若是长时间这样下去，会死多少人？

小兵模模糊糊的看到有很多着装相同的人慢慢逼近过来，每个人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管子。小兵知道，那些一定不单单只是黑色的管子。果然，那些管子发出连续的声响，管口冒着火光，并没有看见有什么武器射出，可那些逃命的人纷纷惨叫着倒下，再无声息。

小兵想不明白，过去他总想着命如草芥，百姓的命尤为不值钱，只不过是些权利富贵争夺中的牺牲品罢了。那如今这又是什么？那些明显先进于自己时代的武器，那些杀人于无形的，夺命在分秒钟的武器，它们被制造出来的意义是什么呢？为了杀更多的人？还是为了占领更多的领土？为了抢占更好的资源？他不明白。

他只能想到，如今他所在的地方很有可能是未来的世界。他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到神功弩，那个可以在远距离击中目标的武器的时候并不像其他将士那样感到兴奋与骄傲。

他知道，总会有人再制造出更加厉害的武器，那武器可以杀更多的人。然后又会有人再造出更加更加厉害的武器，那武器又可以杀更多更多的人。然后又……又……

武器制造出来，就注定是要杀人的。

战争一旦开始，就注定着死亡。

那是战斗的双方都要交付的惨痛代价。

小兵已经冷静下来了，他没有与那些奔逃的人一起逃，他想起来他还有事情要做。他向前走，找到了那个孩子。那小小身躯安安静静的，仿佛与外面的喧闹隔绝开来了，孩子的身上盖了薄薄的一层土，那是爆炸时散到他身上的。

小兵弯腰抱起他，看到附近有一座桥。他走过去，走到桥下，他能感受到有人正跟着他，他没有害怕。

在这世界他一无所有，回去后自己依旧一无所有。

他把那孩子放到地上，用双手挖着冰冷潮湿的泥土。还好孩子不大，又极瘦小，小小的土坑很快就挖好了。小兵把孩子放在土坑里，慢慢的拢上了泥土。

一个新的坟包隆起，埋葬的却不是一个人的灵魂。

小兵做完这一切，心里想着若是能回去，那城下的一具具尸体，也如此埋葬了吧。想到这他又笑了，等到那时候，可能那些尸体都不在了吧。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整理干净，仿佛那些饥饿的流血的日子从来没有来过。

他回头看到了那个一直跟着他的人，虽然衣着奇怪，但小兵依旧可以分辨出他很年轻，甚至比他自己还要年轻。他是哪位母亲的儿子？是哪个少女的心上人？小兵看到那少年的手在发抖，几乎端不住那长长的黑色管子。小兵就那么看着他，没有惊慌也没有躲。他只看到了那黑色管口蹦出的火花，没有听到声音，他便失去了意识。

小兵睁开眼睛，看到老兵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个饼，递给他，满脸的喜悦。

“退兵了！退兵了！你小子可真能睡！哈哈！”

小兵默默的站起来，没有接那张饼，他只是往城墙下看了看，没有腐臭的尸体，没有残缺的箭羽，只有一些在洗刷城墙的士兵。远处的林子里，有浓烟冒出。小兵不想知道也不想去想那是什么烟，他只是怔怔的看着那个方向。

“嘿！傻小子！战争结束了你不高兴？”

小兵还是没有接话，他绕过老兵走下城墙，嘴里只咕哝着：“结束了？呵！怎么会结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