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黑白无常拿着鸡毛掸子对我笑得温柔，我就知道将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果然，对我这个冥界的“闲杂人等”，被他们奴役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平时没什么事，我也会同他们去勾魂，次数多了，也能自己摄魂。

  小白笑得人畜无害，把鸡毛掸子交给我，“我今天有事在身，只能麻烦你去了。”说着又塞了几包零嘴给我。

 行了，看在大家都是熟人的份上，我也不好拒绝，只得同小黑一块步入阳间。

 晌午十分，正是阳气旺盛期，常年待在暗无天日的冥界，刚触到阳光的我有些不能适应。

 小黑早就料到般，递给我一把油纸伞，把我感动的两眼泪汪汪。

 有了油纸伞，隔绝了灼热的阳光，我也慢慢舒适起来，算算时间，在白日里出现在阳间，也是两百多年以前了。

 二

 小黑办事从来不拖拉，带着我直往府里走，门神看了我们一眼，没有阻拦，等进了门，我回味了一下门神的目光，嗯……真是复杂多变。

 府邸上空笼罩着死气，我将油纸伞微微倾斜，对一双死盯着我的目光视而不见。

 这次主要来勾魂，我不想惹事上身。

 越往府邸深处走，哭声越刺耳，我甚至听到了低低的轻笑声。

 床上躺着的，是个男子，他的魂魄悬挂在身体上空，好像对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不能接受，这样的场景，我实在见的多了，每个刚死的人，都以为自己活着。

 小黑的鸡毛掸子在男子身前一划，男子就被缠上了粗黑的铁链，这铁链由玄铁打成，又用忘川水浸泡，一旦缠身，休想逃脱。

 对于男子的顺从，我略微诧异了一下，难得有人这么乖顺，不挣扎，不用费力，我暗自庆幸今日来的时机正好，没想到后面会杀出个美人儿。

 古月是只妖。

 人妖相恋已经不稀奇，但凡人不像妖魔鬼怪，终会生老病死，从一开始，她就知道。

 古月是只鱼妖，被渔夫所捕卖于韩钰，早年前，韩钰还是个穷书生，救了修炼成精的古月，古月以他高中为酬，得到生存。

  如古月所言，韩钰在朝试中高中，从一个穷书生变成了大官人。

 然而古月并不知道，韩钰根本没把古月的话放在心上，自然也不记得她给他许下的诺言。

 三

 韩钰生的俊朗，又当了官，加上年纪不小了，父母亲就开始为他张罗婚事。不过韩钰一心想着百姓，对婚事不怎么关心。

 每天除了修炼，古月就找韩钰，她看着他每天早出晚归，睡得很晚，案桌上是堆积如山的案例，望的古月头晕眼花。

 她不懂人间事物，闲暇时间就依偎在韩钰身边，看他认真处理事物，看他门前的漂亮姑娘。

  韩钰会见到古月，是在一场大雨中，他正接了案子，匆匆忙忙赶回家去，路上遇见了一袭红裙的古月，想了想，把她带回了家。

 凡人的药物对古月根本没什么作用，是以，古月昏迷了一个多月才醒过来。

 韩钰不知道，他身边不止古月一个妖精，园中开了百年的牡丹，也是妖精。

 玲君的人形是个小姑娘，她见古月迟迟不醒，便渡了修为给她，古月和玲君也由此成了好友。

 古月被韩钰看过了人形，她也就不遮掩，编了个理由赖在韩钰身边，反正，她也是寂寞的。

 往后，韩钰的前途几乎是毫无阻碍，从一个九品芝麻官一下子成了三四品的大官员，韩钰为人清廉，得罪了不少人，如不是古月在身边护着，恐怕他死的更早。

 四

 “放开他！”古月不知道从那里赶来，身形狼狈，还挂着彩，红色长裙邋遢，只是那张精致的脸，美得不像话。

 小黑是个面瘫脸，不会怜香惜玉，他只冷冷的说道：“不想灰飞烟灭就让开。”

 古月的妖气很淡，表情狰狞，她话不多说，直接和小黑打了起来。

 我只得担任看住韩钰的任务，上空乌云密布，看来，要落雨了。

   小黑的铁链任他差使，忽长忽短，受了伤的古月明显落了下风。

 “月儿。”安静的待在我身边的韩钰，终于出声了，他说：“月儿，我并不想娶你。”

  古月的力气好似就由这句话而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不可置信的样子，我看的都于心不忍。

 “你说什么？”她不顾小黑可以让她魂飞魄散的鸡毛掸子，往韩钰身边走来。

 “月儿啊，”韩钰的表情不变，甚至是温柔：“从一开始，我都没有打算娶你，不是吗？”

 是了，韩钰从来没有对她说过，我会娶你，他只说，月儿啊，我很想陪着你呢。

 是她，会错了意。

五

 “你不知道吗？”

 我直觉告诉我，小黑接下来的话，肯定会让古月神形俱灭。

 “原本他的命格也算好的，虽然会落榜，但也能安安稳稳过完一生，可是，你的出现搅乱了他全部的命格，由此他乱了别人的命格，万物轮回，扰了秩序就得为别人赎罪，他不是妖，不能减弱修为，只好减了寿命。”

 揪根掘底，是她害了他。

 “那又怎么样？我可以把我的修为渡给他，”她拿出一根草，那草我认得，只开在黄泉路上，名曰“还魂”。

 怪不得她会满身伤痕，原来是去了冥界的黄泉路，那里守着极其凶恶的神兽，没有阎罗王允许，谁也不能摘取“还魂”。

 真是痴情的女子，只要他吃了还魂草，她再渡自己的百年修为给他，活到七老八十是没什么问题的。

 还魂草也不是好用的东西，用不好，会吞噬古月的毕生修为，凡人哪里承受得起，最后不过两败俱伤。

 “我将我的修为渡给他，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只是她没预料到，小黑会来的这么快。

 六

 “人妖殊途，你又何必执迷不悟？”韩钰的手在衣袖下已经攥的流血。

 “我只知道，此生若不能和你在一起，百年修为不要又如何。”

 “月儿，放手罢。”

 “愿你百年安好，愿我们再不得见。”

 古月已经泣不成声，仰起脸任由雨水砸在脸上。

 “韩钰，我不会安好。”

 她的速度快的让我和小黑反应不过来，她的身子融入韩钰的骨血。

 “既然你不能选择，那就由我选择。”

  韩钰终于“复活。”

 我和小黑看着他的魂魄消失在铁链内，和他的肉体重合，他睁开眼睛，却哭成了孩童。

 七

 其实故事，是这样的。

 古月和韩钰是日久生情，古月以为她藏的很好，韩钰不知道她是妖，其实从一开始，韩钰就知道了。

 那天救她回家，他把她放入水桶里，不知情的古月无意间露出了鱼尾，韩钰惊异，也没有多说。

 往后他看着古月只会围绕着他，如孩童般问东问西，对一切事物好奇的不得了，他的仕途一帆风顺，他自然也知道是谁的功劳。

 他的寿命被折损，他能感觉得到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不敢让傻古月知晓，他担心她会做傻事。

 但古月终究是妖，韩钰无论怎么掩瞒，她还是知道了。

 所幸，那时已经晚了。

他怎么会不喜欢她呢？他做梦都想要娶她为妻，可是他清楚的知道，他熬不到娶她的时候。

 不如，放了她，也放了自己。

 谁能想到，古月最后还是牺牲了自己，救活了韩钰，她不知道，韩钰活着，比死更难受。

 八

 幻城都在流传韩钰死而复生的怪事，他活了，白净的眼角多了颗朱砂痣。

 往后，韩钰终生未娶，每年三月三，他都会从鱼贩哪里挑出红鲤放生。

 直到他老了，死了，都再没有听见那句。

 “喂，放了我，你一定会高中的！”

 九

 我和玲君喝着小酒，听着小曲，望着韩钰由下人扶着，迈着年迈的步子买了红鲤，往河边使去。

 “你恨他吗？”我问。

 玲君浅笑着摇头：“我不恨他，古月不过是想他活着，而如今他终于活了，我为什么要恨他？”

 “如果是你，会像她那样做吗？”

 “我想，我大概是会的。”

 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穿过熟悉的走廊，我对安静发呆的韩钰微微一笑。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