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很多年没用过,也没见过软头笔了,久得以为它已遭时代淘汰,进入了博物馆。
小时候,有一位老邻居,他打喷嚏简直是惊天动地,几百米远都能听到那悠扬绵长的尾音,我妈常说,邦兴公打喷嚏跟打雷似的,能拿全村第一名。邦兴公是小学校长,退休后留在老家跟老伴生活,两个儿子在外面教书,他也不想去跟儿子同住。
后来,老伴病逝,邦兴公便搬去了县城里的高山寺,当地一座很有名的寺庙,听说是帮香客写字什么的。我每次回家,站在楼顶望过去,他家都是荒芜景象。我还曾溜进他家厨房偷吃,如今烟火味全无,唯剩斑驳的砖头墙和杂草挑逗着晚霞余晖。
大概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姑姑带我去高山寺,找到邦兴公求“福”字。只见白发苍苍的邦兴公用手拨了一下老花镜,然后从上衣的口袋上拔出一支黑色笔,打开笔帽。笔尖脱鞘而出时,我便意识到了它的与众不同。笔尖触到红纸,稍微用力,便弯了下去,横竖撇捺点,根据结构布局的需要而写出粗细不同的笔画。
后来,才知道它是软头笔,它与我有限的人生中接触到的铅笔和圆珠笔很不一样,它们的笔画在工厂流水线上就已经固定,而我那时候还没见过美工笔。
邦兴公擅长毛笔书法,就连握软头笔也是毛笔握法,一笔一画认认真真地写,慢悠悠地写。当时心想,写得太慢了吧,是因为年纪大了手指僵硬的原因吗?现在才明白,那是虔诚,对佛的虔诚,对书法的虔诚。还有,对我这个后辈的关怀。这一点,从他老花镜后面透出来的慈祥的眼光可以断定。
仍记得,邦兴公写的是小楷,一笔一画写得清清楚楚,跟课本上的字一样好认。我收好“福”字之后,与姑姑告别了老人家,而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由于老家附近的文具店都不卖软头笔,而且觉得这或许是老人专用笔,再加上生性好动,静不下来写字,于是也就不再心心念念。上中学后,售价5元的英雄牌美工笔风靡全校(甚至全国?),我便成为美工笔的拥趸。那弯弯的金属笔尖,真像美丽灵性的月牙,对于喜欢把字写得舒展舞动的我而言,没什么比美工笔更合适的了。
在没见过美工笔之前,我曾以为软头笔是世上最厉害的笔,因为它笔尖(不是用动物的毛制作的)柔软灵活,弹性十足,握笔的角度不同,写的字粗细也不同。在写了多年钢笔之后,依旧会怀念它的柔软和当年带给我的震撼。
如今,我很少回老家,而村里的人为了改变几代人的命运,或求财或求学,举家逐渐搬离了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邦兴公是否健在我亦不得而知。村里其他老人如何我也不会主动过问,路上碰面便问候一声,毕竟自然界的生长和凋亡自有其平衡之道。
只是,在知乎看到网友晒了软头笔书法之后,想起了这段寻常往事,甚是怀念手握软头笔的感觉,便网购一支,另搭配了三瓶颜色各异的墨水,闲来写上几个字。
仿佛心理学所说的“未完成情结”,当年想做没做的事情,心里定有挂念,总有一天你会完成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