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sgasun
十年前,父亲腿脚依然灵便,身子骨也算康健。暑假回家,我邀他一同绕凤凰古城走一圈,先过新桥,桥下洪水淹没了河沿两岸码头,一些沿河客栈一楼泡在水中。桥上看水的人中就遇到了他的几个县中队的“老战友”,寒暄几句后我们沿喜鹊坡,经沱田,到奇峰寺下的武装部。
武装部是他工作生活二十多年的地方,从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他的青春岁月流转之地。直到因政治原因被扫地出门,而后我四十多年再没将自己的脚步迈进这所大院。
这回带父亲来到已经面目全非的大院门口,也只是一种凭吊。我缅怀我大院里的儿童时代,父亲凭吊他的青春岁月。父子各怀心事。我拍大门照片的手都是抖的。
随后,和父亲从“湘西之窗”出来,下虹桥,沿河街上行。河水在开始缓慢下降,但是对岸吊脚楼群最底层依旧在水中。
河街大多的铺子还没开张,游客三三两两,更多的是一些凤凰的老人在城头,在河街,散步或者坐在自家门口的凳子上看人来人往,和每个过路的熟人打招呼,扯闲话,这个时间,你的耳边,到处都是熟悉的乡音。
游凤凰这个时候是最佳时段,因为这个时段才能看到“那潮湿的人和事情”。
经过我的中学--如今的“田家祠堂”,以前门口左右矗立的两头大象石雕已经移到高高的大门里的院内,他们的位置已经被两头雄狮代替,但是一看,这两头狮子就知道是现代石匠的作品,线条粗劣,狮子的神情也显得暴躁凶野有余,而森林之王那种“不怒也威”的气势不足。
不像那两头大象,圆润流畅的线条,年代的久远,风雨的侵袭,令他们更显细腻温润。
我离开这小城和这校园的时候,曾经和老师站在它们旁边留下过身影。而如今,他们只能蹲在大门深处的阴影里,目光穿过厚厚的门楼,幽幽地、远远的和我对视.....
到老营哨,对面就是北门码头,跳岩依旧在水中,河边的“守望者酒吧”招牌下面的“酒吧”两个字依然在水中,只有“守望者”露出水面。一些员工正在清理店内的被水浸泡过的桌椅板凳。做好重新开张的准备。
老营哨这里原来就是一个村子,到处是稻田,有一个晒谷坪。那个年代的每个星期某个晚上的露天电影就在这晒谷坪里上映,城里的人跨过跳岩,在田埂间穿行,然后抢到一个位置,一般来说,最好的位置是放映机旁边!没有位置的,坐在银幕背后,看反电影,也有另一番乐趣。
如今这里几乎全是房子。河边的就成了各种客栈。
我和父亲沿新桥,翻过南华门边的小坡,就回到家里---老干局宿舍。
父亲说:“你吃那两个粑粑就够了?”
我说:“够了啊”。我知道他关心我,想给我弄点什么做早餐的。可是,对于我来说,在陪父亲绕城一周的路上,能吃到小时候最好吃的蒿菜粑粑真是足够了!
上午在家里写博客,却接到"飞雪"的电话。说他在南华门遇到点问题。我说我家就在南华门附近。你等我吧。关了电脑出门赶过去。
下山就看到了他们兄弟俩。一问才知道,他俩想去"天龙峡"玩,跟了一家"一日游"旅行社的车,本来上了车,给了钱。但是由于车上座位无法分配,所以又被叫下来,等下辆车。但是已经等了将近两个小时了。而且,他先上的车,被调整下来,一直觉得愤愤不平。于是找到我这个"本地人"帮 忙。想替他出出头。哈哈。
看到我手里的DV机,听到我一口纯正的凤凰话,加上我这"器宇非凡"的尊容(哈哈!)。你们就知道问题很好解决了。
我把那个正忙得不亦乐乎、手里抱着一部无绳电话、不断联系、调车的"组织者"叫过来说了他一通。他是个"苗家后生崽",一听他的口音就知道,带有强烈苗音的普通话。还有一个小姑娘担任导游。
和他们攀谈起来,知道他们都是"寨子上的",也就是"天龙峡"那寨子里的。因为生意好,车子有点调度不到,急得火烧眉毛一样。
人很纯朴,不是宰客的那类人。我也不想为难他。看到他六神无主的样子,我还帮他说服其他六个从衡阳来的游客,稍安毋躁。他们因为等的焦虑,声言要退票、不去了等等。我也跟"飞雪"说,出门在外,这样的情况难免。
好不容易调来一部面包车,那六人上去,飞雪和他弟弟又没有位置了。
那个小伙子对我说:大哥,放心。你的两个兄弟我亲自带他们去。我说。好,有你这句话就行了。
他叫来一辆的士,和两外两个游客分乘两辆的士,去到旅行社,然后换车,亲自陪"飞雪"哥俩去景区游玩。
"飞雪"后来短信过来言谢。说如果没有我,他就没可能有好的旅游心情了。
这一趟旅游下来,“飞雪”后来描述,比想象的玩得还好。还到湖里泛舟,湿了身。非常惬意。我也感到欣慰。
他说,那个小伙子后来让他带话给我,说回去一定告诉你那位大哥,我没有亏待你们兄弟俩。
呵呵。意想不到的新体验。不打不相识。缘,妙不可言。
在河边忠忠家吃的晚饭。饭后,我说带我去看看“三皇阁井水”去吧。我突然非常想找到凤凰所有著名的井水。
于是我们往岩脑坡过去,这条路也是我们上小学的路。于是,想起了我们小学的那口著名的“兰泉”,说干脆先看兰泉,逛逛小学校园,再去三皇阁井水。
我俩一路辨认老街两边的房屋,回忆当初的住户人家,他们当中有许多就是我们的小学同学。如今人都不在,有的全是陌生面孔。许多古老的门面,还能令我们清晰的记起往年的印象。
文昌阁小学,这里曾经是沈从文、黄永玉就读的小学。我们走进校门,一进入校园,那几株参天大树,遮天蔽日,依然矗立在那里。我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说不出的感触!真像是久别的老友重逢。树身上厚厚的苔藓一直爬到高高的树顶,树叶伸展开,都是一二十米的空间。真正的遮天蔽日!
只是,如今没看到满树的“蚕精”,一种满身尖刺的蚕,我们那时候谁的书包里,座位里都会有几条,男孩子用来吓唬女孩子,或者互相用来攻击。
沿台阶拾级而上,左手边的低矮青砖围墙,苔藓稠密,青砖墙已经发绿,旁边也是几棵参天大树,就是我们小时候攀爬的那几棵树。
菏花塘边的竹林几乎没了,只剩下一蓬竹。滑滑板没有了,滑滑板对面的那栋木楼教室也没有了。操坪显得宽多了。荷花塘也小多了,塘边的围墙重新砌过,荷花塘里荷花已经或露出水面,或睡卧水面。
竹林对面的木楼已经荡然无存,楼上曾经住着老师,楼下是教室。教室的木板下面有很大的空间,和木楼的夹墙,是许多调皮捣蛋的孩子经常躲进躲出、爬进爬出的天堂而不是地狱。虽然里面有各种纸屑垃圾,也不妨碍我们乐此不疲。更有的孩子上着上着课,就悄悄地揭开木板,溜进地下地洞里了……
所以课堂上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老师回头发现某个脸孔不见了,过了一会,再一转身,说不定就会看到一个头发上沾有纸屑垃圾的脑袋从座位上伸出来……
只有小桥依旧,没有改变。桥边的青砖围栏,桥身的红色岩石长满小草,有的已经爬上桥身,在风中起舞。
右手边就是我们曾经的教室,门口两株笔直的参天香樟大树,依旧挺立,只是树顶已经断裂,旁生的树枝顽强的取代曾经的树干,开始枝繁叶茂。
从依然破旧的窗户往教室里看,我找到了自己曾经的座位。无言泪流!如同茫茫人海重逢失散多年的亲人!
仿佛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教室里朦胧的光影中,从穿过窗户照在身上的阳光中,从座位上抬起头来,仿佛我的到来,惊醒了正埋头看书的他,他的无瑕的目光从我现在注视的窗口看过来.....
一时间,神思恍惚。"虽然默默无语,却叫人难忘记,那是你的眼神……"是谁在唱?
我和忠忠同时感慨,现在看到的一切,怎么都那么小。我们就像两个巨人来到小人国一样。而当初,这身边的世界,对我们来说,曾经是那么大!
教室外两张乒乓球台没有了,只有一块小小的空地,而我们当初除了打球的以外,其他人还可以在墙边“挤油榨”,最弱的总会被挤出队伍,然后从最后面接着往前挤。
乒乓球飞下荷花塘是最常有的事,往往要沿着墙壁下到鱼塘边,在芭蕉树周围,捡到乒乓再翻回来,一直被看着是勇敢者的行为。而现在看看,怎么就那么点高?
穿过左手边的侧门,就到了著名的“兰泉”古井。
井边青苔丛生,凉意扑面。那块刻有“兰泉”的古井石碑,就立在井水旁。下雨,水已经溢出。旁边还有一凉亭,几个石礅,一张石桌。井壁周围都是些名家的题词。黄永玉先生的、黄苗子先生的。古朴典雅,处处古风弥漫。
我俩校园里转转停停,时时发出叹谓,我用DV拍下了一切古迹旧痕。希望将来变成图片,珍藏。
然后我们沿着一条小巷,来到“三皇阁古井”。
实际上,小时候,嘴巴里天天说“三皇阁,三皇阁”,却并不知道这三个字该怎么写,或者究竟是那三个字。
今天,来到井边,看到了井边的石刻“三皇阁古井”,才知道是“三皇阁”,这三个字你如果听到凤凰人说,你也不明白的,用普通话说的话,凤凰人可能有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了。
井水甘冽清凉,我忍不住下到井边,用水漂舀水喝。我感叹:想想,我真的是三十年没喝过井水了!
旁边一个留着长发,戴一顶棒球帽的小伙子听了,笑笑。和我说起话来。
我喝水的时候,发现一奇怪的现象,舀水的塑料水瓢底上,有五六个小眼,一看,其他几个水瓢也是一样,我边喝水边往外流。我一时迷惑了。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我问:“这眼是用来干吗的?” 小伙子生气地说:“已经被偷了好几个了!”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想明白了。就笑了。这原来是聪明的凤凰人对付小偷小摸的人采取的这样之一种“自残”手段!
随后,我们就沿从文广场,过熊希龄故居,从红岩井下到河边,准备沿河边,走北门,回到回龙阁去,河边很多人,坐在河边的岩石上看水,散步。
我在人群里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孔,一个老人的脸孔。这是我们中学的体育老师刘老师。我主动喊刘老师,正和他叙旧寒暄呢。
突然,一个人跳到我面前,大喊一声:“嗨!!”有几秒钟时间,我惊呆了!
等我认出她来!除了瞪大眼睛,嘴里惊叫“啊!!”之外,我做不出任何反应了!如果我是个女孩,一定是狂喊狂叫,又蹦又跳,说不定就抱住她,喜极而泣了!
这就是那晚最能够体现“缘,妙不可言”的最妙不可言一刻!
就这样,以这种方式,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