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老李挑着最后一担西瓜到家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妻子蹲在门口拌猪食，小儿子拿着根玉米逗得小猫“喵呜喵呜”地叫。
见他回来，妻子立即转身从屋里拿出一条毛巾，递给他说：赶紧擦把汗，就等你吃饭了。
老李放下担子，擦了把脸上的汗，随后进了屋。妻子将拌好的猪食放进猪圈，唤回了儿子，一家三口开始吃晚饭。
晚餐照旧是两个菜，一钵咸菜，一盆烧冬瓜。孩子嘟囔着嘴，要吃肉。夫妻俩没搭理孩子，各自吃着饭。
“娘好点了吗？”老李问妻子。
“还没呢。总是恹恹的，没精神，已经睡下了。下午卫生所张医生又来了一趟，也没瞧出啥毛病来，就说娘是缺营养，我觉着没那么简单。”
“等卖完这趟瓜回来，我带娘去县城好好瞧瞧。”
“嗯，是要到大医院看看。”
“对了，大丫头人呢？”
“去她姑家了，你妹妹打电话来让她去住两天。”
“家里这么忙，还给她出门耍？咋这么不懂事呢？你也是的，也不说说她。”
“丫头这两天情绪不太好。”
“又咋地啦？”
“不就是你上回说不给她上高中，让她念技校么。她跟我说她不想念技校，想上高中。老师也说了，丫头成绩这么好，不上高中可惜了。”
“我也知道丫头成绩好。但上高中的话，以后还得上大学，得多少钱哪？阳儿还要上学，咱家这条件只能供一个娃上大学。”
妻子不作声，默默地扒着米饭。
屋子里只剩下吧唧吧唧吃饭的声音。
02
快速扒拉了两大碗米饭，老李放下碗筷，对起身收拾桌子的妻子说：“先别收拾了，跟阳儿来搭把手把西瓜装上车。”
在昏暗的手电筒光照射下，老李站在车上码西瓜，妻子带着孩子站在车底下搬西瓜、递西瓜。搬了一会，孩子怎么也不肯继续搬了。
“你不搬，回头卖了瓜，买好吃的没你份。”
孩子听到吃的，顿时来了精神，又颠颠儿地开始搬瓜。
盖上毡子，绑好绳子，老李跳下车时已经将近10点了。
看着满满一货车堆得像山一样高的西瓜，老李黑红的脸膛上舒展出了一丝笑容。
今年雨水少，西瓜长势好，个大又甜，估摸着能把去年亏损的给补回来。
去年连续下大雨，瓜还没等全部熟透，都烂在田里了，本都没挣回来。这一年，愁得老李都没踏实睡过一个好觉。
“等再跑两趟，娘看病的钱，娃下学期的学费都有着落了。”老李一扫之前的烦闷，兴奋地跟妻子说着。
“嗯嗯，等这季瓜卖完，给阳儿也买几罐奶粉喝喝，听他们说，孩子多喝牛奶能长个子。”
“好！”
“爹明天去城里卖瓜么？”孩子凑过来。
“嗯，你在家要听话。”
“爹能不能也带我去城里？”
“天气太热了，你跟着去也没地方住。留在家里还能帮你娘干点活。”
“爹，我也想去。上回丁丁舅舅带他去了一回城里，回来后显摆得不得了。说城里有游乐场，还有肯什么鸡，可好吃了。”
“爹你也带我去看看好不好？”孩子央求着。
“你这娃子，让你在家就在家呗。爹是去卖瓜，又不是去赶集。”
老李不耐烦地吼着孩子。
孩子撇着嘴，眼泪就滚下来了。
“瞧你，不带就不带呗，吼娃干啥？”
妻子心疼着孩子。
妻子收拾好厨房，进房间时，发现孩子没洗澡就已经躺凉床上睡着了。
“你明天把娃捎上吧。娃长这么大，还没好好去城里看看呢。”看着熟睡中的孩子，妻子轻声地恳求着老李。
“哎，你又不是没去卖过瓜，咋不知道苦呢。那车子驾驶室又闷又热，蚊子也多，娃晚上也没法睡啊。而且还没地方洗澡，我随便对付一下可以，娃行吗？”
妻子张了张嘴，想想还是没说话。
“算了，明天带他去吧。”
沉默了一会，老李闷闷地丢下一句话。
03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妻子便唤起了正在熟睡的孩子。
听说能跟着去卖瓜，孩子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
傍晚时分，父子二人到达了江南的H城，这是个地市级城市，人口流量比他们那里的县城要大很多，关键是周边种西瓜的人少，西瓜在这边很受欢迎。
村里很多人都来这里卖瓜，虽然路远些，但能卖个好价格。
老李将瓜车开进了往年定点的那个小区门口。
车子还没停稳，门口的保安就冲过来了，挥舞着手臂大声叫着：“开走！开走！”
“为啥？我每年都在这卖瓜呢。”老李有些不解。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这人咋这么多事儿呢。” 保安不耐烦地挥着手。
在外地卖了这么多年瓜，老李也明白了一些人情世故。他赶紧跳下车，从后面的车厢挑出两个大瓜，装进袋子，满脸堆笑地双手递给保安。
“小兄弟，行个方便吧。我往年都在这边卖瓜呢。”
见他态度好又懂事，瘦瘦的保安也放缓了语气：
“大哥，今年因为创建文明城市，小区门口不给摆摊，你这么大个车子，更不给停了，换个地方吧。”
“那我们要去哪里卖瓜呢?都是大老远赶来的。”
“会给你们提供一些定点的地方。”
“那兄弟你看都这么晚了，就让我在这先待一晚，我明天再去找定点的地儿。”
“大哥，不是我不让你待这里，是真不行，现在查的严，我不赶你也会有其他人来赶你走的。这样吧，我给你指个地方，很多外地卖瓜的人晚上都把车停在那里。”
顺着保安所指的方向，老李把车开到了一个天桥底下，那里已经停着七八辆货车，车后厢都是堆着满满的西瓜。
等安顿下来，老李才发现，开了一天的车，此时又困又累。
对面是一家“肯德基”店，店里传出阵阵的香味，儿子使劲吸了一口口水。可怜巴巴地看着老李：“爹，我饿了。”
“饿了吃饼吧，你娘早上烙了几锅饼在包里。”
“我不想吃饼，白天吃的都是饼。”
“那就吃瓜，管饱又解渴。”
说完，老李挑了一只最小的瓜，用拳头敲开，殷红的瓜瓤随着瓜汁一起淌了出来。
“赶紧吃，吃完了好睡觉。咱们明天一大早还要找地方去卖瓜呢。”
确实是饿了，孩子抱着瓜呼哧呼哧地啃起来，红红的瓜汁顺着指缝流到胳膊肘，又从胳膊肘滴到地上。
“爹，你咋不吃呢？”
“爹吃饼。”老李从包里掏出一张饼，就着一杯凉水，吃起来。
“爹，有地方洗澡吗？”吃完瓜，儿子摸着沾满瓜汁和瓜籽的脸，问老李。
“没有，明天爹找个厕所，打点水给你洗洗，今天先用毛巾擦擦睡吧。”
04
两人挤在驾驶室里，老李侧着身子，曲着腿，尽量让孩子睡得舒服一点。
一台小风扇，呼呼地转着，吹的尽是火风。摸了摸孩子，身上的衫子已经湿透了，可能是太累，孩子倒是睡得很熟。老李起来摇下了驾驶室的两扇车窗，两边风对着吹，果然凉快多了。
半夜，孩子一遍遍地翻着身子，后来干脆坐了起来：“爹，我睡不着。蚊子好多。”
老李在朦胧中被孩子推醒。耳边确实传来一阵“嗡嗡嗡”地叫声。
父子俩跳下车，坐到了地上。
“城里一点都不好玩，我想回家，爹。”
“忍忍吧，等卖完这车瓜，咱们就可以回家了。”
“卖完要多久呀？”
“快的话三四天，但看这形势，卖瓜的人这么多，估计没有一个礼拜也卖不完。等卖完了，爹也带你去吃那个什么鸡。”
“我还想去游乐场玩。”
“行，没问题。”
“我要坐电视里的旋转木马。”儿子顺势提出新的要求。
“都行。”
……
“爹决定，给你姐弟俩都上高中，上大学，以后你们也来城里生活，爹娘跟着沾光也做一回城里人。”
这回，老李发现儿子没有应声，回过头发现小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歪着脑袋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