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偶尔在路上见过几个盲人，擦肩而过，没有说过一句话。今年国庆，回老家县城，没想到遇到这样的盲人夫妇。

        老公最近感觉右手臂紧紧的，伸抬不自如。晚饭前稍有空闲，我们到家门口附近的街上想找一家按摩店。整条街上整洁有序，一眼望去，大大小小的各式中餐馆应有尽有、比比皆是。往常热闹非凡的餐馆，依旧窗明几净，等着，熬着，巴望着有进店的客人。然而，新冠疫情的影响还在蔓延，吃饭的客人零零星星散在个别餐馆里。在餐馆中间夹杂着两三家泡脚按摩店，倒是座无虚席，一片忙碌。

      一一看过问过，没有闲着的按摩店，我们正打算回家。转角不远处，却看见一个“速康盲人按摩”小店。这招牌，够直白！直白得让人不敢相信！没有高档的装潢，没有衣着统一的按摩小姐，更没有拉客的吆喝。门口闲坐着一个衣着干净的老婆婆，店里的灯光不明不暗，屋里并排有三张按摩床，一张三人座的木沙发，一张小桌。只有一个盲人男子坐着在给一个人按摩。这般冷清，还取名“速康”？有时盲着，看不见邻家的热闹，确实没有伤害就没有痛苦。我们本不想踏进，见门可罗雀的景象，不免有些怜悯，试探问了一声“有空吗？”“有空有空。”老婆婆见我们有意，立马站起身，招我们进屋，一边朝屋里急走，一边喊着“xx，有客人来啦！”老婆婆喊什么，我没听清楚。只见一个四十开外的女子，扶着楼梯，缓缓从楼上下来。我仿佛看见她在打量我们，那一双大眼睛分明在看向我们。难道是假盲？大城市里曾经见过眼盲耳聋缺胳膊少腿的骗局，脑海里禁不住浮想联翩。要不是看见她下来轻碰到床脚，立马收住脚步的熟练动作，我差点起了疑心。

      盲女子顺手拿起枕头，垫上一张洁白的枕巾，叫我老公趴到床上。“多少岁啦？”哪里不舒服？”“做半小时还是一小时？”盲女子一一问过，便宽慰起来，“四十多岁，做IT，压力不小吧！没关系，给你打通打通……”“我的钱包掉了，刚回家就发现掉了……”一个中年男子焦急地冲了进来。空气里顿时有些紧张，老婆婆和盲人夫妇都停下手里的活。中年男子在屋里东张西望，到处翻找。“你按摩后，没有别人来，我们看不见，你好好找一找。”盲女子叫我老公趴好不要动，她立马把床推开，让中年男子在床的四周找了个遍，也没有钱包的踪影。“我没去别的地方，按摩后就开车回家，到家就发现没了钱包。钱没多少，可是有身份证啊……”“会不会掉在车里了？”盲女子干活的手悬在空中，努力用眼睛看向他，证明自己的清白。中年男子也不恼火，急冲冲地离开了小店。他走了，我的心里却嘀咕起来，难道是黑店？难怪生意冷清！遭了，老公已经上贼床，下不来了。既来之，则安之，静观其变吧！就一点按摩小费，权当做慈善好了。我倒要看看他们耍什么花招？

      屋里安静下来，盲人夫妇各自开始按摩。我坐在一旁没事，看看手机，时不时抬头瞄一眼她按摩的位置和动作。“哟！快要结束啦！”一个年轻男子的爽朗声音打破了小店的宁静。“你怎么知道？”盲人男子转头迎向他。“哈哈！先是趴着，然后躺着，最后被你砍两下脑壳，就意味着完啦！”年轻人说得头头是道，盲人男子好像遇到了知音，嘿嘿一笑，不忘辩解一番“每个人可不同哦！”年轻人话音未落，已径直走进屋里，放下背包，趴到唯一的空床上等着，“奇怪了，天天锻炼，还是每周喜欢到这里来按摩按摩，上瘾哦！”“谢谢你哈！老顾客，从老城追到新城来！”“你们在新城的生意好像不如以前……”“不急嘛！才搬过来二十几天，慢慢来。”……年轻人进来一直滔滔不绝，和盲人男子一唱一和的，配合十分默契，莫非是一个吊我们上钩的诱饵？“我的艾灸做好啦！”楼上传来喊声，老婆婆闻声而去。不一会儿，楼上下来一个年轻女子，短衣短裤，头发微乱。“不要着凉，多运动，少开空调，少看点手机，肩颈好得快。”盲女子的话，好像每一个母亲平时的唠叨！年轻女子也不反驳，腼腆一笑“好的，好的……我要办一张卡！……哎呦！我的花呗怎么用不起来了，办不成了！……下次办吧！”盲人夫妇一边忙着，一边慢悠悠地回应:“不要紧，下次也可以。”年轻女子发现我盯着她看，有点不好意思，转身飘出小店。老婆婆和盲人夫妇异口同声道“把包带上，仔细看一看，不要忘东西！”又是一个托儿！吊我们办卡的托儿？这点雕虫小技，谁看不出来？前面躺着按摩的那个人做好了，坐起来我才看清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婆婆。不由分说，婆婆拿出一叠百元大钞也要办一张卡。盲女子接过钱:“好久没数过钱了，自从用了微信和支付宝。”她随手一摸，把钱塞进裤兜里，也不数数多少张？难不成那些钱……。我不敢再胡思乱想了，见那个婆婆本分人家，慈眉善目，我又禁不住悄悄问她“你感觉怎么样？”“做了两次，好多啦！”婆婆抬起手臂给我展示，“以前动不得。”“这两天少干家务。”“上有快九十的老妈，下有小孙子，忙不过来哦！”“坚持做一个疗程，才有效果！不然，断断续续做不好，不怪我们哈！”盲人男子叮嘱道。“好嘞！好嘞！”婆婆甩着手臂，笑吟吟地离开小店。

      你方唱罢我登场，看得我心知肚明一点不心虚！毕竟大城市里美容美发店的游说办卡模式，还是略知一二的，我倒想看看他们会怎么游说。我再也无心看手机，禁不住好奇看他们。盲女子按住我老公的肩上穴位，揉一揉，轻放，再按住揉一揉。“手背有感觉吗？”听我老公说“没有”，盲女子也不急，一边按揉，一边提醒 “你的肩部肌肉很紧”。不一会儿，我老公惊奇地说“有了，有了，手背麻麻的，感觉有一股气流到手尖。”盲女子微微一笑“那是打通了。”“看你按摩好轻巧啊！一点不费劲”“哪里哦！看起来罢了。要用力道，也伤元气的，每天晚上还是感觉累。”见我夸她，盲女子脸上闪过一抹红晕。“你们按摩多久了？”“快三十年啦！九三年学的，那时学费都交了一千多。”九三年，我上大学，每月生活费才几十元啊！可见花了血本，做父母的真不容易！也好有远见！我宽慰说“一次学成，就做那么多年，很划算啊！”“哪有一劳永逸的！要与时俱进，不断学习。按摩要和针灸、艾灸中医疗法结合起来，效果更好！”看不见，怎么针灸？我斗胆问:“你们看得见吗？”“一点看不见。”“那怎么学？”“当时都说盲人不可能学针灸，我就不信。后来，打听到南通有，我们就去学了。”她轻描淡写地说，我却吃惊得无法言语。一点看不见，还去千里之外的南通学习盲人针灸？老婆婆见状，怕我不相信，急忙插话:“他们要去哪里学，都是我们两个老的送，南通武汉长沙好多地方都去过，学费都花了十几万。”老婆婆心疼钱也心疼女儿，朝我摇头递眼色。盲女子得意地说:“活到老，学到老。整个县城美容按摩店多着呢！我们盲人按摩，没点真本事怎么行？”“美容店不但有针灸和艾灸，他们还有……”没等我说完，她把话抢了过去“中医博大精深，学无止境。尽管我们看不见，但是我们的手感好，更专业。……”没有自怨自艾，没有在政府发放的残疾补贴里躺赢，还懂得不断学习、不断精进、守住自己的长处！难怪有“速康”这份自信！

      点，按，揉，推，拉，一阵折腾，再给我老公刮痧拔罐。“天猫精灵，十分钟以后叫我。”“好的，十分钟以后我会叫你。”智能音响用得很熟练啊！趁拔火罐的空隙，盲女子坐下来稍作休息，只字未提办卡的事。我主动问她我们多少钱，她提醒我看墙上。明码标价牌就挂在墙上，单次按摩一小时七十元，办卡七百元十二次……。我怎么没注意到这清清白白的价目表？戴着有色眼镜，看到的，总是自己的那点见不得人的自以为是的小心思，却把真实的世界挡在门外。可怜的我啊！真想办一张卡来弥补他们，又怕长久不回来消费玷污了他们。

      我突然想起来，手上的剑鞘囊肿已经半年之久，不知能否按摩去掉？网上见过，总觉不真实。“剑鞘囊肿，你们能治好吗？”“不一定，要看囊肿的位置，硬不硬？时间长不长？”“长了半年。你们治好过吗？”“治好过。”既然治好过，怎么不信誓旦旦立马应诺呢？“你给我看看。”我坐下来，伸出手，有点胆怯“会痛吗？”“做过好多个，都不痛……反正我没痛过……”盲人男子在一旁抢白，边说边哈哈大笑，整个屋子都笑起来，我也跟着笑。她摸了摸我的囊肿，轻微按了按，就停住了。“先说定啊！按不掉，一文不收。按掉了，一百元。可以吗？”“当然可以啊！”我看着她大大的眼睛，毫不犹豫地答应。她轻轻一按，慢慢一推，三两下，微微一疼，我害怕得叫出声来。她却淡定地说:“一百元到手了哦！”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抬手一看，真的不见那突突的囊肿。这也太快了吧！果然“速康”，不是徒有虚名！“你太厉害啦！这一百元给的太高兴啦！”我心花怒放，跳起来，握住她的手。她也笑成了一朵花，不停地说:“你高兴，我也开心啊！”“哎呀！好可惜！按摩前我忘记拍照了。不然，前后照片对比，晒个朋友圈，该多好！”我遗憾不止，也奇怪不已，他们怎么不提醒我拍照呢？盲女子反倒安慰我:“没关系！你平时帮我们多宣传就好。”“一定一定。”我没有告诉她，我们难得回来，这次来接母亲，明天就去千里之外的深圳。

      走出小店，老公感觉浑身舒展，轻轻松松抬高手臂，对我说:“有幸遇到，下次再来。”我正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