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乳腺病诊疗中心出来，文珍并没有马上离开医院，而是去了一楼大厅，在自助终端打印机上打印了病历和几份检查报告放进包里，最后在问询处一旁的长椅上坐了下来，长叹了一声，倚在靠背上合上眼睛小憩一会。

虽然刚刚在王主任面前她表现得极为镇静，但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当时她的心里究竟有多慌，一向坚强的自己居然也会如此地无助。

以前，听说谁谁得了乳腺癌，她虽然也会为之唏嘘，却总觉得乳腺癌与自己而言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一名乳腺癌患者。手里的包似有千斤重，如同她沉重的心情。自己一直本分做人，凡事善良为本，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老天爷咋就不开眼，偏要让自己生了这种糟心病？要是被别人知道了这事会怎么看自己？死并不可怕，可是若是自己有个三长两短，90多岁的老母亲又该咋办？

“叮铃铃——”放在包里面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文珍被吓得猛地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摸出手机，一看是儿子的电话，就按了接听，“喂，小斌……”

“妈，你现在在哪里？”电话那端的儿子打断了她的问话。

“呃，我在医院，怎么了？”

“小景单位有急事，得马上赶回去，也不能带着孩子去啊！”小斌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急赖赖的，“妈，你快回去啊，小景已经把孩子送你们那边了。”

这两天孙女有点感冒没去幼儿园，因为文珍要去医院，小景就临时调休了一天。

“你让小景先走，甜甜先让你姥娘在家带着，我这就打车回去，不用10分钟就到家了。”文珍边说边迅速起身出了大厅，抬手招了辆出租车，“师傅，去锦绣小区，我有急事，麻烦您开快一点。”

10分钟后，文珍进了家门，孙女甜甜正坐在沙发上趴在茶几上涂鸦，听见开门声抬头喊了声“奶奶”，扔下手里的纸和笔就要扑上来，“奶奶，我要出去玩。”

“奶奶身上有细菌，得先去洗个手，换一换衣服。”文珍连忙制止她，“你先跟太姥娘在这里继续画画，我一会就出来。”

“妈，小景啥时走的？”换了衣服出来，文珍问陪坐在一旁的老妈，“今天天气不错，咱们一起下去遛遛弯吧。”

“给小斌打完电话就走了，她看上去不大高兴，把小斌好一顿数落。”文珍的妈妈看了眼甜甜，悄声对自己闺女说着。

文珍在心里叹了口气，除了刚结婚那年，几年来这儿媳妇在自己面前什么时间高兴过？

七年前，小斌大学毕业时，带着谈了两年的女朋友小景回家。文珍跟丈夫看到第一眼时就感觉与她无缘，尤其是文珍，既嫌弃小景长得太矮，又忌惮她对小斌的影响力太大，怕自己儿子日后在家里没有话语权。于是两人一致强烈要求小斌与小景断绝关系，小斌无奈将父母的态度告诉了小景。

小景是非小斌不嫁的，听说夫妇俩不同意这门婚事就去找文珍表决心，被婉言谢绝后就不断地给文珍打电话、发信息，弄得文珍有些烦得受不了，言差语错地就直接在电话里翻了脸，甚至还有些剑拔弩张。

在好多事情上，即使是婚姻大事，做父母的永远都拗不过孩子，小斌最终还是与小景结了婚。而小景虽然跟小斌结了婚，内心里对婆婆的怨恨却一直没有消散，婚后总是在很多事情上有意无意地与文珍对着干，甚至一度撺掇着小斌去她老家河南许昌那边去发展。好在事情刚有了点苗头就被文珍发现并态度坚决出面阻止，再加上小斌的朋友们也觉得从沿海迁往内陆不利于发展而出言相劝，而小斌之前服务过的公司在青市的分公司恰恰在此时向他抛出橄榄枝，此事才算是不了了之。

文珍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儿媳妇对自己的不满甚至是怨怼，当年同事们就劝自己不要过分干涉儿子的婚事免得日后成仇，自己以为最终答应了婚事并在省城给他们买了房子，且在他们婚后也掏心掏肺地对儿媳好，结果还是未能焐热小景的那颗心。

小景毕竟接受过高等教育，不好意思拉下脸来当面与婆婆针锋相对，就对婆婆的话阴奉阳违，甚至反其道而行之。

前几年刚生了女儿一周左右，小景就想吃肯德基。文珍觉得那都是些油炸的垃圾食品，没有营养又比较容易上火，她曾看过一个报道，说是哺乳期的妈妈吃肯德基会让婴儿通过乳汁被动摄入反式脂肪酸，从而影响生长发育，就婉言劝诫小景暂时忍耐，等宝宝断了母乳再吃。小景没说什么，等小斌一回家就让他偷偷去买了回来，结果当晚宝宝就开始拉肚子，两三天后才痊愈。文珍既疼孙女又气儿子，从此对儿子和媳妇的任何问题不再置喙。

小斌到了青市后，文珍就将原来省城的房子卖了，又在青市买了个小两居。自打有了孙女，文珍和丈夫就跟着到了青市来照顾孙女，与小斌住在一起，直到孙女上了幼儿园。将近4年的时间，文珍只是在周末小斌两口子休班时才能回到自己在小城的家，收拾一下卫生，同时也回家看看老人，毕竟妈妈跟公婆都已近耄耋之年。孩子一天天地大了，可以带着出门两人，她就跟儿子媳妇商量，能否带着孙女回老家住个十天半月，却被小景以舍不得离开女儿的理由一口回绝。而小斌早已习惯了以媳妇马首是瞻，即使心痛妈妈也只是无能无力。

以前文珍就常听老人们说：“媳妇越做越大，女儿越做越小。”几年下来，她越来越体会到这话里的精髓。虽然房子是她买的，她却越住越觉得没了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