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青草受伤
第二天上午,高斌回到家里,准备洗个澡再好好休息一下。谁知一打开门,高林源、杨琴、陈美儿都坐在客厅等他。看到高斌进门,原本一直在聊天的杨琴和陈美儿不说话了,高林源板着脸。
高斌问,“你们怎么都在,今天爸不要去公司吗?”
高林源说,“今天要开家庭会议。你先别忙着回屋,坐过来。”
高斌在父亲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看了旁边的陈美儿一眼。陈美儿原本在偷瞄他,看到他看自己,忙把眼睛闪开了。看到陈美儿这做贼心虚的样子,他对今天的谈话大概明白了八九分。
到底是做妈的更关心儿子身体,杨琴招呼保姆,“小云,把早上叫你炖的汤端一碗来。”
高林源拦住了,“喝什么汤,先解决问题。”
高斌没吭声,他向来很敬重父亲,白手起家做到今天的家业,非常辛苦,而且父亲很有自制力,即使到今天仍兢兢业业地埋头苦干,从未做过放纵享乐的事。可在对待职业选择上,两人的观念确实不一样,高斌觉得任何工作都有自己的价值,更愿意选择自己感兴趣的工作,从没想过挣多少钱,开多大规模的公司。
高林源口气缓和一点,“很久没有和你认真谈话了。你那摊子事好像比我还忙,你的情况几乎都是美丽告诉我的。我想问你,关于家庭和事业,你最近有什么打算?”
高斌想也不想便说,“维持现状。工作上还要积累经验,还没想过扩大。”
高林源用鼻子哼一声,“就你那事还想扩大?我是说你玩也玩了这么久,什么时候可以收心回来帮我打理家业?”
“我没有玩,我一直在很认真地当事业做。我喜欢做这个。”
高林源使劲压住自己的火气,“男孩子要有责任心、上进心,要有远大的志向。我们家就你这一个孩子,我和你妈年纪越来越大,我身体状况现在也不太好,有时也想休息一下,但身边又没有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你知道我是一直希望你接我的班的,要不也不会送你去国际经贸专业。这两年没有管你,你说你要当动物医生,我想男孩子嘛,总要给点时间去实践一下自己的想法,以免将来埋怨我们,但看你这意思,你是玩上瘾了,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你和美丽早就订婚,按道理可以结婚生子了,我们也没有管你,随你自己决定。美丽是个好姑娘,我们也都算承认她是我们家儿媳妇了,现在和我们一起生活我们也接纳。可你这头,三天两头睡在那个脏兮兮的动物医院里,这算什么事。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还打不打算要孩子?”
“爸,我做宠物医生跟我结婚生子没关系,只要注意,对生孩子不会有影响。”
“好,生孩子的事我们以后再说。结婚和工作这两件事你怎么想的?”
高斌以前没想着结婚,确实是因为一毕业就忙工作的事,没时间考虑,而且总想着以后还有时间,反正两人在一起这么久了,也不差那张纸,但现在他好像突然没有想和陈美儿结婚的欲望了。他低下头,“结婚的事暂时没考虑,工作就这样挺好。”
陈美儿听到这话,立刻挽住旁边婆婆的胳膊,用眼神和肢体动作撒了个娇,意思是您要给我做主啊。杨琴拍拍她的手,让她放心。
高林源有点压不住火了,“那你告诉我你考虑过什么正经事?”
高斌没吭声,他知道他考虑的事在父亲那里都不算正经。
高林源叹一口气,“行了,你也不用自己考虑了,我看你也考虑不出什么东西来。我们商量以后决定,这也是尊重美丽的意思,你看把你那个动物医院是关了还是卖了,你和美丽一起出去几年,学学国外先进的东西,你还是读经贸专业,几年回来以后接我的班。至于结婚的事,给你自主权,我和你妈赞成你现在结,你要是实在没考虑,男孩子嘛,我们也可以理解,反正你俩现在跟结婚的状态也差不多,等回来以后再领证也行。现在科技那么发达了,美丽自己也是医生,晚几年要孩子没问题,把事业打好基础,我们都很支持。就这么定了,你开始准备吧。”
高斌抬起头,他此时眼里的倔强和青草如出一辙,“您不能替我决定自己的人生。我会结婚生子,但职业就是要做一名宠物医生,我不适合干您那个行当,感受不到快乐。”
“人生没有什么快乐不快乐,快乐那是女人的事。男人只有成就感,就是要努力拼事业,做出点成绩。你做出成绩,在哪行都一样。你以为我开始就喜欢这行吗,还不是强迫自己努力?就算像你说的,世上有快乐,可你要是纯粹追求自己的快乐,让我们大家都不快乐,那就是你自私!”
“既然在哪行都一样,为什么不让我做宠物这一行呢?妈每天也抱着个猫亲热得要命,您能让她那么亲猫,怎么就不能让我做个给猫治病的医生?我给猫治好了病,像妈这样喜欢动物的人会更开心。再说,美丽也是医生啊。”高斌反问。
“你妈和你这情况是两码事!养猫那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现在有钱人家都养名猫和名犬,越贵越好。你能跟美丽比吗?美丽做的是救死扶伤的事,是白衣天使,她是给人看病,你这是给狗看病。哪个有身份有地位人家的孩子都不会去给狗看病,丢人!”
“您这是旧思想、旧观念。现代社会做哪行都一样,不应该有职业歧视。”
高林源火冒三丈,“你别给个鼻子就上脸,我今天放下一大摊子事,不是来跟你讨论职业歧视的!你听也好,不听也好,都得按我们的决定去做。你是我们生出来的,就得听我们的,不听就是不孝!给你两个月时间,马上把它给我关掉,时间够长了吧,你如果两个月还不关,我就找人给你砸掉,叫你做不成!”
杨琴看父子俩已经陷入僵局,忙叫司机把火头上的高林源先送到公司去。
待高林源出了门,杨琴坐到儿子旁边,“不是妈说你。听美儿说,你们医院刚来了个小姑娘,给你们闹出不少事,有事没事还尽勾搭你。你干这行本来我们就不同意,现在还影响到你的感情。”
高斌无奈地对杨琴说,“妈,你能别耳根子那么软吗?你都不了解情况,到底是谁给谁惹事你根本不清楚。”
“反正你爸说得对,你也老大不小,该想点正经事了。和美儿一起出国走走,多长点见识。”
高斌站起来,“我自己的事自己会考虑。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干涉别人的人生选择,除非他自愿。”说完径自上楼,陈美儿得到杨琴的眼神示意,也噔噔噔跟了上去。
高斌回到房间,刚想关门,却被随后而来的陈美儿推开。高斌看她一眼,没说话。陈美儿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没有和爸妈说什么,他们可能有点想歪了。”高斌说,“好了,这些解释的话留给你自己听吧。”
陈美儿有点不乐意,“我不是想解释什么。我只是……”
“只是什么?”高斌把穿了一天的外衣脱掉,露出结实的肌肉,换上睡衣,在床边坐下来,“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按道理应该很了解彼此,早就建立起完全的信任,可是我突然发现,我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你,你也从来都不了解我。我以前认识的陈美丽善良、单纯、善解人意,现在的陈美丽自私、多疑、苛刻、咄咄逼人。你告诉我,是你变了还是现在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陈美儿跟着在床边坐下来,急切地表白自己,“不管哪个我是我,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你的心没有变。”
高斌叹了口气,“对我很重要。我对你有承诺,我很想遵守这承诺……”
陈美儿还不等高斌说完,兴奋地接过话茬,“那我们马上结婚,办一个隆重的结婚仪式,我爸爸妈妈他们也期盼很久了。出国深造的事,我也想好了,就去美国……”
高斌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喋喋不休,不想再听下去,他觉得自己很累,很想好好睡一觉,“我昨晚没睡好,很累,你也赶紧上班去吧。”
陈美儿不肯,她今天为这个家庭会议特意和单位请了一天假,还想要继续描述自己的梦想,看到高斌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实在很疲惫的样子,只好暂时作罢,带上门出去了。
聒噪的声音消失,四周显得很安静,高斌反而清醒起来,他起身走到浴室里,将浴缸放满水,舒服地躺进去,双手枕在头后面,突然感到自己有点饿了,想起昨晚青草给他做的便当,不由自主地笑起来。他想,此时的青草应该已经上班了,一定又像往常那样笑嘻嘻地和小猫小狗打招呼,快活地做着自己的工作。
洗完澡躺在床上,高斌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很想到医院去,那里才是让他感到真正快乐和放松的地方。他起身穿好衣服,准备偷偷从后门溜出去,没想到被保姆看到,高声问他要去哪里,要不要用车,被正在客厅吃水果的陈美儿与杨琴听到,陈美儿赶忙跑过来,逮个正着,“高斌,你要去哪儿?”
“出去走走。”高斌站住。
“你刚才不是说自己累了吗,怎么还出去?你什么意思,是不是不想和我说话?不管你去哪,我也要去。”
“我去的地方你不喜欢,我去医院。”
“我特意请了一天假陪你,你不能这样对我,还甩开我偷跑出去。”
“我是去工作,又不是跑出去玩。”高斌无奈地说。
“你还不如跑出去玩,刚值完夜班又要去,你那个工作就那么值得你挂念,我不信。”陈美儿不乐意了。
杨琴打断两人的话,“你们别吵了。美儿,你要是不放心,就跟着去。”
陈美儿虽十二万分的不愿意,但实在放心不下,只好跟着一起去了。
两人到了医院,一切如常。大家看到高斌也觉得很正常,他常有连上几天班的事情,只是陈美儿也跟过来了,气氛便有点压抑,谁也不再像往常那样没有顾忌地聊天,大家都自觉地闭住嘴。青草看见陈美儿,不声不响地走到里间开始打扫卫生,惹不起也躲得起啊。
大家正各自忙着,医院的门被一大群人呼呼啦啦地撞开,一个皮肤黝黑的彪形大汉抱着一只松狮进了门,后面跟着几个或瘦小或高壮的年轻人。松狮可不轻,大汉气喘吁吁地开口,高亢的嗓音立刻充斥了整个屋子,“医生!医生!”大家都被这声音震住,纷纷瞧过去。
大汉可能也抱不动已经成年的松狮犬了,径直走到里间,找一个最近的诊疗台,把它往上一搁,着急地说,“你们谁过来给看看,我家虎子在别的地方洗澡,给洗坏了,这身上都烂了,耳朵不知道怎么也变得硬邦邦的,臭得不行,一碰它就叫唤,死活不让动。”
阿力最先走过去,一股浓烈的腥臭向他袭来,这家伙身上的毛全部打结了,耳朵有相当严重的耳螨,向外留着脓水,他着急了,“你这是怎么照顾的,不会养就别养,狗跟着你遭罪。”
大汉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这不是没经验吗?您快给我看看,我也心疼。”
阿力没好气地说,“早干嘛去了,现在知道心疼了,它更疼。”
阿力转身去手术室找嘴罩,以他的经验,松狮在这种情况下是尤其不肯让生人靠近的,还是先给它把嘴套上好。
高斌刚穿好白大褂,也走上前来,跟大汉了解情况。松狮站在桌上嘴里呼呼喘气,死活不肯坐下去,看上去很紧张的样子。
松狮身上的腥臭向周围蔓延开来,能走开的人都走开了,陈美儿干脆准备出去坐到车里,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青草还站在旁边看着松狮,她第一次见到这种犬,比较好奇。虽然没有经验,但她也能看出来,这孩子很难受,有些替它心疼。
大汉简单地介绍了情况,手搭到松狮背上,拨开打结的毛发给高斌看病情,高斌看松狮还算温顺,也走近去瞧。
松狮的毛发很厚,可能由于长期洗澡后没有吹透和梳理,毛发打结不说,最惨的是狗狗身上有很重的皮肤病,有的地方已经溃烂了。
陈美儿看到高斌给这么脏的狗也如此亲近地治病,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出门到车里去等着。
宠物就是这样,喜欢的人比疼亲儿子还要疼,不喜欢的人越看到人对它们好,会越反感,没有养过宠物的人永远不知道养宠物的乐趣,当然更不能理解有些人花大把钱给它们看病的心情。
还有一种人也像陈美儿这样,去到自认为低贱的地方后,只愿意坐在自己车里不下来,自顾自地玩手机或者听歌,觉得那是全天下最干净、最舒服的地方。
高斌一时疏忽了,看到松狮还算温顺,也伸手拨开毛发去瞧,可能是把它弄痛了,松狮龇了一下牙,大家都没有注意,站在一旁的青草看到了,她靠近一点,想要提醒高斌手轻一点,没想到松狮紧接着低呜一声后,直接扭过头张嘴就朝高斌的胳膊咬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青草没多想,忙扑上前去,她右手拽高斌,屈起左胳膊想用左手肘推开松狮,刚刚把高斌拽开一点,松狮的嘴便落在了青草的左肩膀上,嗓子里发出令人害怕的咆哮声,血从它咬住的地方迅速流下来,浸湿了青草的衣服,有的溅到了地板上。
青草被咬住的一刹那,她使尽力气,又用右手推了高斌一把,这把劲把高斌推开几步远。
从事这行难免遇到宠物伤人的事件,在高斌的从业经验里,这次最为严重。
宠物医生不管多有经验,对狗伤人的事件都显得无能为力,如果事先没有做好防御措施,那么在事情发生时依旧会充满不可抑制的恐慌与害怕。高斌被眼前的撕扯声震蒙了。
所有人都被吓坏了,包括狗主人,大汉想制止自己家的狗,但也不敢靠前,他也没见过这家伙如此生气地咬人,只能嘴里大声呵斥着。
阿力刚拿着挑好的嘴罩从手术室走出来便看到这一幕,也大声喝止着。
几个在店里买东西的顾客吓得跑了出去,站在门外向里张望。
曹娜和另外一个胆小的女孩吓得忙往后退,紧张得相互抱在一起。
陈美儿也吓得尖叫,感到后怕,万一这个庞然大物是咬在高斌身上,可怎么是好。
一时间,狗的咆哮声,女人害怕的尖叫声,男人恐吓的叫骂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让人更加恐慌......
此刻最惨的人是青草,她感到一声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吼叫声充斥着她的耳膜,离她如此之近,可能她一回头,脸也会被立刻咬去半边。肩膀最开始感觉不到疼痛,只过了几秒便开始一阵刺骨的剧痛,她感到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身体流下去,她瞥到衣服上都是血,而且还在迅速地蔓延,松狮还咬着她的肩膀没有松口,像要把她扯碎。
她本来就有轻微的晕血症,再加上极度的恐惧,两腿一软,向前倒去。松狮站在高台上,青草一倒,向前拉扯它,它一个站不稳也重重摔了下去。
一切都停止了。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高斌缓过神来,冲到青草跟前,喊着她的名字,青草轻轻笑笑,表示自己能听见,她想用手撑地让自己站起来,左胳膊却动弹不了,身体完全使不上劲。
这个笑和动作把高斌的心扯得更疼。他把青草轻轻翻过身,抱起来往外走,对愣在一旁的陈美儿大喊一句,“快把车门打开!”
陈美儿反应过来了,显得有些不情愿,站在原地没动,手里把一直把玩着的车钥匙抓得更紧。
阿力冲上去夺过钥匙,跑在高斌前面开门,朝一旁的曹娜喊一声,“快,你跟着去医院!”惊魂未定的曹娜赶紧小跑着跟着一起出了门。
血顺着青草无力垂下去的胳膊一滴滴地落在地板上,形成了一条血线,让每个过惯了平静生活的人触目惊心。
高斌把青草放进后座,曹娜在一旁照顾,开着车往最近的医院驶去。
大汉过意不去,原本要跟着一起去医院,被阿力拦住,“我们自己人去就足够了,你的狗摔得也不轻,得马上看看。我还需要你配合。”
大汉着急地说,“那医药费算我的,实在对不住!”
阿力点点头,表示理解,转身回去救治松狮。松狮也摔得不轻,躺在地上气喘吁吁地喘着粗气,动弹不得。
陈美儿被晾在一旁,她看着自己的未婚夫万分着急地抱着另外一个自己讨厌的女人走了,心里很是懊恼,但又不好发作,毕竟人家是为了高斌受伤的。
她一瞬间很希望受伤的是自己,这样高斌会心疼和爱护她,但想想刚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又开始庆幸受伤的不是自己。
她环顾一下四周,阿力和主人又在开始给狗看病,有另外一个医生在帮忙,其他人也开始做自己的事,有给狗洗澡的,有收拾粪便的......她觉得这些人很不可思议,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她实在无法理解这种职业,真是一无是处,她心里泛起一阵强烈的鄙夷,推开门走了,打定主意回去说给高斌父母听,无论如何再不能让他做这个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