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同循着铃声很容易地找到了自己的手机，它就在靠近收银台那个书架中间一层，夹在《老无所依》和《奇风岁月》之间，和手机在一起的，还有他的钱包。

钱包里什么都没少，而且还多了点东西。那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别忘了道歉！”后面是一个硕大的惊叹号。沈同看了看郭杨，郭杨也看着他，脸上带着疑问。

“我进来之前，有谁来过吗？”沈同问。

“有啊，一个小姑娘，挺漂亮的。”

“穿件绿色的风衣？”

“没错，你怎么知道？”

“那本书她付钱了吗？”沈同接着问。

“什么书？”郭杨一脸茫然。

沈同叹了口气，他并不怪郭杨，毕竟他刚领教过女孩的本事。用一本书的代价换回手机和钱包，他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再抱怨。

沈同记得每一本书的位置，少掉的一本是《雾中回忆》，那是本好书，它原来就放在书架上，在沈同拿出手机和钱包的位置。现在那里正空着，两旁的书骄傲地沉默着，并没有对离开的伙伴表示怀念，也没有对即将到来的新朋友表现出期待。

沈同辞去警察的工作之后，用父母赞助的钱开了这家书店。他原想很快还上这笔钱，但眼下看来难度不小。现在没什么人会花时间看书了，尤其是这种需要一页页翻看的纸质书。

沈同在书店的布置上花了很多心思，四周墙壁的书架高低错落，书架空隙处的顶端挂着常青藤，一丛一丛垂下来，如绿瀑般鲜亮，中间是一条长桌，上面摆着刚到的新书。周围放着三张小圆桌，每张圆桌边都有几把椅子。天花板上温和的灯光，伴着油墨的香味，以及从音箱里放出的轻柔的音乐，充斥了整个屋子。

沈同喜欢这个书店，尤其是书店安静的时候，要不是为了生计，他宁愿生意一直冷清下去。

店里除了沈同，还有一个伙计，就是郭杨。郭杨是沈同雇来帮忙的，他老家在外地，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在自家开的皮具店帮忙，后来生意亏了，皮具店也转了出去。于是郭杨便跑到这个城市打工，辗转到了沈同开的书店里。郭杨很能干，是沈同的好帮手。所以，虽然他总是唠叨个不停，沈同还是可以忍受他这个缺点。

“她居然是个小偷！”郭杨的大嗓门让店里的顾客纷纷扭头朝这边看。

“小点声。”沈同头都没抬，拿着货单继续核对。

郭杨压低了声音，“不会吧，我看着可不像。”

“别说是你，我师父抓了十几年的小偷，当年都没看出来。”

“你们是怎么抓到她的?”

“根本没抓着。”

“那是怎么回事？”

“行了，”沈同有点心烦，“去干你的活吧。”

郭杨嘀咕着什么，捧起一捆书，重重地搁在架子上。

沈同叹了口气，放下货单。“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他说。

郭杨抬起头。

沈同接着说:“那时候我还在派出所当民警。一天有人报案，一个女人在公交车上丢了钱包，我和师父去了现场，当时整车人都在。师父扫了一眼，直接把一个人从车里揪了出来。那人叫段六，是个惯偷，和我师父是老相识了，他当时就认了栽，承认是他干的。可结果他翻遍了全身，也没找到那个钱包。这小子发了会呆，突然指着车上一个女孩破口大骂。”

“全车人，包括我和我师父都被他弄糊涂了。好半天我们才听明白，原来女孩是他的同行，是她把钱包又给顺走了。”

“就是我们今天见到的那个女孩？”郭杨问。

“就是她，但是她不承认。我们要带她走，她却笑个不停，还让事主再好好找一找，结果事主居然真的在身上又找到了那个钱包。”

这时候一个顾客拿着两本书来结账，郭杨收了钱，把书装袋，又塞进去两个书签。那书签是沈同找人印的，上面有书店的联系方式。

“会不会是你们弄错了？”打发走了顾客，郭杨又说，“她根本不是小偷。”

“错不了，钱包是她放回去的。后来我师父找人打听了一下，知道了她是俞非手底下的人。这女孩倒真有两下子，从来没留下过把柄。”

“俞非又是谁？”

“那时候城里有两伙小偷势力最大，城南那伙的老大叫俞非，城北那伙的老大叫程驼子。”

“可那女孩为什么这么干？”

“就是两伙小偷在抢地盘。段六是程驼子的人，他踩到了俞非的地盘上，女孩凑巧遇见了，就出了手，算是给他一个警告。”

郭杨愣了一会，摇着头自言自语，“可惜了，真是可惜了。那后来——”

“没有什么后来了。如果你不赶紧去干活的话，我保证会把你这个月的工资扣得连条裤头都买不起。”

郭杨伸了伸舌头，回头忙碌起来。

沈同看了看时间，从椅背上拿下外套对郭杨说，“我出去一会，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沈同出了书店以后叫了一辆出租车，过了二十分钟，车停在了一条宽敞的胡同口。沈同下了车，胡同里是一所小学，马上是放学的时间，学校大门外站满了接学生的家长，将胡同口堵得水泄不通。沈同在胡同对面找了处台阶，坐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学校的大门打开了，学生不断涌出来，胡同里的喧闹声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家长各自领走自己的孩子，也有大一些的学生独自回家，他们三五成群，逐渐散去。六年四班是最后出来的，其中三个女同学搭伴沿着街边向南走。沈同站起身，跟在了后面。

三个女孩一路说着笑着，脑后的马尾辫一跳一跳像是舞蹈着的精灵。过了两条马路，有两个女孩相继进了小区，只剩下一个女孩在路上。那女孩背上背着的是一个浅蓝色的书包，包上有沈同认不出的卡通图案，最右边的拉链上，挂着一个浅灰色的毛球挂坠，随着女孩的步伐来回摆动。沈同依旧尾随在她身后，不远也不近。

又走了几分钟，女孩向左一拐进了一座老旧的小区。小区没有门卫，可能以前有过，不过那里现在被各种小广告占据着。小区内部的道路坑坑洼洼，路边停满了私家车。绿化带里的灌木情况稍好，看样子至少在几个月前被修剪过。女孩走进了一栋楼，沈同跟过去，他没有上楼，而是在下面仔细听着。女孩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回响，隔了一会，开门声响起，紧接着又“砰”地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