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确实是一只人手,我能感觉到他粗大的骨节、粗糙的老茧,甚至手心传来的温度。但奇怪的是,这只手毛茸茸的,瘙的我手心很痒,恨不得马上去挠一下。更要命的是,上面的家伙似乎没打算把我拉上来,就这样一直垂搭着,我喊了两嗓子,也没有回音。
我心想坏了,是不是勘探队里也有人憋不住撒尿,不当心摔了下来,比我幸运的是,他恰巧挂在这只大雕背上,但倒霉的是,他现在应该已经摔晕菜了。这只“天降神手”虽然暂时将我拉出绝境,但没有彻底帮我逃脱险境。
只能想办法自救了。
我用劲抓着他的手,小腹屏住气,身子往上一提,借势往上一翻,整个人趴在“神手”主人的身上,不过同时,耳边又听到折裂声,这次听得真切,是我屁股底下传出来的。
他的肋骨被我坐断了。人家救了我,我却把人给弄残疾了,吓得我赶紧给身下的人赔不是。但这家伙正晕着呐,也没空理我。
此时,月亮从云里露出个头,清冷的月光照下来,反射在江面上形成的漫反射,勉强将周围环境照亮,死里逃生,我平复了下紧张的情绪,打量我所处的环境,这一看,我心里凉了半截。
独龙江河谷是一个遥远而神秘的河谷,位于云南的西北角,是除了金沙江、澜沧江、怒江“三江并流”之外独立存在的一条大河,其源于西藏察隅县伯舒拉岭南部山峰附近,源头部分被称为“嘎达曲”,南下入云南贡山县境后称独龙江,之后转而向西进入缅甸。因中国的独龙族世居于此而得名。独龙江山谷山重水复、积雪冰封的特殊气候环境,使它处在一种与世隔绝的状态中,常年的风吹日晒让崖壁风化破碎,形成了不少空洞。而我现在就悬在一段崖壁的中间,坐在一块孤零零的巨石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本来,我从上面一头栽下来,必定会砸在江边的鹅卵石滩上昏厥过去,等涨潮时被江水冲走,绝对没有活路。但命不该绝,我披着的这块雨篷布在下坠时被气流鼓开,挂在一块突出崖壁的长条形巨石上,而这块石头的一端又牢牢得插进了崖壁空洞里。更巧的是,比我先到一步的这位仁兄,面朝下趴在巨石上不省人事,手臂垂搭下,无意当中救了我一命。
现在,我悬在半空中,脑袋顶上就是车队,垂直距离大概7、80米,隐约看得到车队的灯光,我拼了命吼了两嗓子,嗓子眼儿发出的还是怪异的笑声,向下50米就是江水滔天的独龙江,江水冲击着江滩发出隆隆巨响,我发出的微弱声音都被滔滔江水声给掩盖住了。
看来,凭借一人之力爬上去是万万不可能,我得赶紧叫醒身下的这位仁兄想想办法,想到这里,我赶紧从他身上爬下来,使劲将他扳过来,面朝上一看,我当场傻眼了。
这是一张年轻的、苍白的脸,双眼紧闭、毫无血色。头上被磕了一个大洞,血早已干涸,头发上糊着一层胶质物质,黏黏的沾手。他是谁我无从猜测?但我可以肯定他不是勘探队里的人。这倒不是因为队里的人我个个都认识,只是这个人和我们大不相同。
头发竟然是金色的。
刚才挠得我手心奇痒的,原来是他的茂盛的体毛。
80年代中期,随着中美关系解冻,国门逐渐开放,在上海、北京等大城市,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已经不稀罕了。但在西南边陲,独龙江畔,尤其是地质勘探、水文测绘这类涉及到国土安全的工作,是绝不可能出现外国人的。
他是死是活?其实看这样子也知道他已经死了,并且已经死了很久了,脸上的皮肤皱巴巴的,在月光的映照下,像敷了一层蜡,透出一种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
“刚才搭救我的是个...死人!”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凛冽的冷风灌进了肺部,让我剧烈的咳嗽起来。就在10分钟前,我还在躲在遮风避雨的车厢里,睡上一觉就能到“嘎达曲”。盘算着,到那儿就钻出来和队长道个歉,一看我还是个孩子,最多严厉的批评两句,之后...温暖的篝火、香甜的酥油茶、酥脆的手抓羊肉等着我呐。
但现在,我被困在绝地,和一具来历不明的尸体待在一起,再过一会,等车灯修好后,车队就会离开这里,没有人知道悬崖下面这个倒霉的小孩能够坚持多久。我已经十几个小时没吃过东西,饿的前胸贴后背,刚才的一番求生动作耗费了我最后的体力,也许过不了多久,猛烈的山风就会把我刮向江滩,摔晕之后被江水裹挟着冲向下游,甚至越过国境冲到缅甸,死在异乡,孤魂野鬼,有家难回。
我的脑子非常乱,但强烈的求生迫使我奋力一搏。我在这具老外的尸体上乱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我脱困的东西。老外穿着一身丛林色迷彩军服,时间久远已经破破烂烂的不成形,脑袋上扣着一只“洗脸盆”式样的军盔,盔沿印着大拇指大小的“梅花”,底下还有一道短横。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块亮闪闪的铭牌,上面刻着英文,我也不认识是什么意思,就先拽下来塞在裤兜里。衣服的胸口处别着一只黄铜色的老鹰徽章,上衣口袋里有一包早已霉烂的骆驼烟,但找不到火柴或者打火机。背上挂着一只巴掌大小的皮盒子,上面印着“...643A..D9..”的编号,模糊的地方能看到是故意用刀划掉的,可能当时他身负重伤,力气不够已经使不动刀了,刻痕很浅不足以把编号完全抹去,但我搜遍周围却没有发现刀,也许是掉在山崖下了。
我借着月光继续往下摸,在他的腰间摸到一个硬硬的、冰冷的东西,手感很重,被他压在身下,我费劲这件东西拔出来,一看是一把手枪,握把上刻满了菱形的花纹。但令人诧异的是,这把枪只有后半部分,前半截被巨大的力量打掉了一半,切面非常光滑,像被利刃一刀切开,枪套、弹簧等机括散落四周,这一刀的力量非常大,下手也快,扳机护圈里还遗留着一节手指头,牢牢地按在扳机上,应该是击发的同时被切下来的,不过显然这一枪没有打中。
此时,我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不由自主思考这个人的身份。以我当时十几岁的年龄,我是无法猜到他的真实身份,不过我看《虎虎虎》(1970年摄制的日本偷袭珍珠港)电影里,美国大兵的形象和他的装扮很像。显然,一个带着枪,穿着30年前二战军服的外国人死在国境内,本身就是件不寻常的事情。
更可疑的是死因,如果他是摔下来的,头上破了碗口大的血洞,应该立即晕厥甚至当场气绝身亡。但从现场来看,他与某种力量进行过搏斗,而且在临死前,还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那他就不应该死摔下来的。
而是故意爬上这块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