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林茜茜，今年25岁。

七年前我十八岁刚刚考入大学，家里请了当地有名的精通周易的先生来为我占卜前程。

在我家庭院的枣树下面那个瘦小的老头坐在藤椅上就再也不肯讲话，手里的笔几乎要划破写有我生辰八字的纸。老头猛得把笔摔在小木桌上忽得拉过我的右手捏了一下手腕的骨头叹了口气自顾自的说了五个字“天命难违啊！”。

我揉着被他捏疼的手腕在心里暗自发笑，这个老头好生有趣。父母站在一旁却是一脸的紧张。我记得当初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来日大难，今日相乐，若能为善，皆当喜欢。他说我这一生将会负担深重并且为情所困。

说完老人家就起身离开了，甚至没有拿走父母早已准备好的开卦钱，那一刻，我的内心慌乱了一下。

2

大学里我没有交过男朋友，终究是怕了那句为情所困。有个追了我四年的男生说我像一个精致的芭比娃娃。

他读物理专业却会在给我的信里说，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廋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看着美好的诗词心里不是没有对爱情的憧憬。然而，一次变故驱逐着我再一次的远走他乡。你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情，一个转身，就足以苍海桑田。

我所有的一切在大四那年冬天毁于一旦。

那时我在疯狂地复习考研，为了能有更充足的时间和安静的环境学习我在学校外面租了房子来专心考研。

晚上十点从学校图书馆学习回来我一个人走在学校外面的小巷里整颗心都扑通跳个不停。想到电影里面那些妖魔鬼怪我都害怕的一路小跑着回家。

回到家还要抓紧时间再学两个小时英语然后听半个小时听力凌晨一点准时睡觉。第二天五点起床再继续跑到图书馆抢位子学习。我每天的睡眠时间只有晚上的四个钟头和中午在图书馆趴在书桌上的一小会儿。

我要考全国最著名的学府北大的硕士，除了努力我别无选择。十二月底我做历年英语考研真题居然可以做到90分。政治理论从未低于85分。看着那些被我翻烂的专业书本，我清楚胜券在握就是胸有成竹等待考试的心情。

可是就在距离考试仅仅只剩一周的那个夜晚，我在回家的途中被一个无赖强暴！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只有冰冷的匕首掋住我的颈。那个夜晚我握紧拳头的手指抓破了我的掌心，直至今日，我右手的掌心还有四道细小的伤痕，它们提醒着我那个罪恶的夜晚。

在那个混蛋转身穿衣服时我摸起他放在旁边的匕首狠狠地刺过去。我闭上眼睛不停地刺，这个肮脏的男人！他毀了我的北大，毀了我的一生！温暖粘稠的血液溅在我的脸上睁不开眼来。再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在我昏迷期间，公安局已经把这起事件的始末了解清楚。我被判定为正当防卫不必负任何刑事责任。后来，我听说那个无赖死了。我刺了他十几刀，他的肠子都缝不住了。

我的大脑受到了严重的刺激，当我慢慢恢复过来时考研的日期早已过了。我朝思暮想的北大在那个罪恶的夜晚灰飞烟灭！而我才22岁，连爱情是什么滋味都不清楚就遭遇这样的不幸，谁又能够抚平我心灵上的创伤呢？

3

我办了休学来到杭州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然后我遇到了陈格和李翘，他们是我在这里最亲近的人，我把我的秘密告诉李翘，我像信任自己一样信任她。

陈格是我的男朋友，他不是会刻意制造浪漫的男人，不会花样翻新的给我惊喜却会在我赶稿子的时候安静地坐在旁边。他尊重我的生活习惯，忍受我的坏脾气。

大学毕业后，我就从一个性情温顺的女子变成一个脾气爆燥的人。随意的伤害身边那些疼爱我的人们。跟我在一起，陈格并不快乐，每一次他想要靠近我都被我冷漠的躲开。

我惧怕跟男人的亲密接触。跟陈格一起两年，我们甚至没有接吻的经历。陈格的委屈让我心底发疼，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啊。谁又能够消除我心底那块重重的阴影呢，它就像一块漆黑的石头压在我的心上，使我无法喘息。

李翘说陈格踏实，可靠，这样的男人才是适合居家过日子的好男人，肯跟一个女人过按部就班的生活。

我跟她开玩笑说，那么好的男人，给你肯不肯要？

李翘笑的一脸迷离。如果非要用一个词语来形容李翘，我能够想到的只有两个字“丰盛”。她的生活漂亮的令人炫目。

几乎报社所有的未婚男性都对李翘充满了兴趣。在他们眼里李翘像一个奇异的溶洞引诱着他们走进去探险。而李翘却聪明的只显露一点点山水。

她这样光芒四射的女子却至今了然一人，每当她向我吹嘘大学里那些峰涌而至的追求者，我就笑她吹牛。

她噘着丰润的嘴唇伸出右手食指勾一勾伏在我耳边说，毕业吃散伙饭时我朝对面桌上的一个喜欢的男生就是这样勾一勾手指却引来了除他之外那张桌上所有男生。

茜茜，你说好不好笑。李翘自己笑得一脸落漠。

4

在昏暗的电影院里陈格揽住我，他好看的嘴唇覆盖过来。那个瞬间我的眼前闪现出那个罪恶的夜晚，我的心里忽然充满憎恨！我一把推开陈格狠狠地甩了他一个耳光。

众人的目光迅速聚集在我们身上，我再一次地让陈格难堪的无处容身！我还是不能忍受我心爱的男人碰触我的身体，那一刻，我绝望地感觉到终有一天陈格会离我而去。

第二天傍晚陈格来找我，他把我给他织的羊绒围巾还给我，还有我去深圳做采访时带给他的一大堆海星，贝壳、还有去青岛组稿时给他带来的俄罗斯套娃，还有许许多多零零碎碎的小东西甚至我的照片都退给了我。

他说，茜茜，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忘记你，我想你并不爱我。我不能用一生来遗忘你。

我想这一次我是真的失恋了，我的第一场恋爱就这样离我而去。陈格转身离开了，我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我真的在用心去谈这场恋爱啊。

李翘追出去，也许这一次陈格再也不会回来了，我站在窗帘后面看着陈格走出楼道口，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目送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

李翘追上陈格，两个人站在暗处。可是我分明看到陈格突然间抱住了李翘。

原来这就是那个口口声声说爱我的男人，我一直以为他是内心明亮简单的大男孩，而李翘我一真信任有加的好姐姐，他们竟然早就暗渡陈仓！

只有我这个大傻瓜被人伤害了一次又一次！难怪每一次气走陈格李翘都会追出去。而我，却一直对她感激不尽！

李翘，你怎么可以这样欺骗我呢？你知道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你又怎么可以忍心伤害我呢？如果你想要陈格，我可以给你啊。可是为什么这样欺骗我呢？

曾经我那么希望自己能够有能力，有机会来报答你对我的爱护和容忍，我说过只要你想要，我就会倾其所有的给你，甚至我的爱情，我的陈格。

晚上，李翘回来，我倚在门口等她回家。看到我，李翘没有一点点心虚的表情。她竟然如往日般温和地对我说，明天陈格就会回来的，我对他讲了你的遭遇。

明天，明天来找我做什么呢！是要好好地羞辱我一顿然后对我说，李翘才是我纯洁的公主吗？

翘翘，你为什么要这样伤害我呢？你抢走陈格还不够吗？还要把我一直无法面对的过去告诉陈格，你是在替他找一个光明正大抛弃我的理由吗？

看看一脸诚意的李翘我安静地站在那里一脸沉默。原来，一个人虚伪到极致看起来竟也是真诚的。

十一点钟我抱着我的枕头跑到李翘的房门口，对躺在床上看书的李翘说，翘翘，今晚我想跟你一起睡，我有秘密要告诉你。

李翘说放心吧，陈格会回来找他心爱的茜茜公主的，来，快点我们又要同榻而眠了，我好喜欢你枕头的味道。

我一直在用母亲为我特意缝制的菊花枕头，母亲说，枕这种枕头有利于睡眠。

李翘搂住我很快就睡着了，我背转身去长久地失眠。眼前浮现出我跟李翘的第一次相遇。

宽敞明亮的大厅里，李翘那句婉转柔媚的“美女，我是李翘”，她那身生机勃勃的水绿色职业套裙。她媚眼如丝的对我微微一笑，那一刻，仿佛整个大厅里单单只有我们两个人。头顶的水晶吊灯倒映在大理石的地面上，那么温暖。

这间小小的两居室到处充满了我跟李翘生活的点点滴滴。

鹅黄色的窗帘是我们一起跑了很多家商店淘到的，李翘想要玫瑰色的窗帘而我喜欢鹅黄色温暖的味道，我清晰地记得李翘噘了一下好看的嘴巴不无留恋的说，那就依你，谁叫你是我的妹妹呢？

床头的墙壁上是我们两个人巨幅照片。翘翘穿了浅紫色的长裙，长发垂肩站在我的左边。右手揽住我的肩膀，我依然是一袭白裙素面朝天。两个人彼此相视而笑，翘翘的眼里满是疼惜……

这些画面不断闪现在我的眼前，像电影胶片一样哗哗地流转。翘翘，难道曾经的那些相亲相爱都是假的吗？翘翘，你知道我是多么舍不得你吗？

5

第二天我家里来了很多人，我被带到公安局接受讯问。因为，李翘死了。

李翘浑身被用水果刀捅了七刀，尸检报告上说李翘是一刀毙命。第一刀重重地刺在心脏上，而水果刀上是我的指纹。

是的，是我杀死了李翘。在我站在窗帘后面看到她和陈格拥抱在一起时我就想要杀掉她。我是这样信任你，所以我恨你！

翘翘，我没有告诉过你吗？我憎恨欺骗！谁欺骗了我，谁就得付出代价！

我被隔离审讯了整整两个月。

父母从家乡跑来看我，两个老人一夜间苍老了很多。他们泪眼婆娑的隔着看守所的铁栏拉着我的手说：“还是没有逃过去，命该如此啊！”

我突然想起十八岁那年在家乡的庭院里那个匆促而走的老人，难道真的被他一语成谶？

那又如何，生死对我而言已经不再重要。我只是无法忍受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而已。

母亲哭的昏了过去，父亲拉着我的手不肯松开。父亲的手好干枯，曾经那样宽厚的手掌怎么一下子就骨瘦如柴了呢？

我的父母为了我再一次的心力交瘁，这个场景好熟悉。在我22岁那年杀死那个毀了我一生的混蛋时父母就是这样伤心欲绝的。

上天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一次一次折磨我的家人折磨我呢？难道真的像尼采的“永劫回归”中说的那样，我们一直在重复着往日的悲苦？

两个月后，我被无罪释放。

在法庭上，我头脑清晰地为自己辩护。

是的，我是一个多重人格障碍患者。

白天我是静若处子的女子。而午夜尤其是受到强烈刺激的夜晚我就变成具有严重暴力倾向的女魔头，无法控制自己的暴力行为。

也就是说杀死李翘的是另一个分裂出的我，而那个我是一个严重的精神病人。

我把所有的医检证明呈给法官，公诉人都惊讶于我对诉讼程序的熟稔和自我辩护时的缜密思维。

在这个南方小城，除了李翘又有谁会知道大学里我读了整整四年法律，并且，十拿九稳的能够考取北大的刑法学硕士！

我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了李翘。只是她不知道我还有潜在的精神疾病，在我被强暴的那个夜晚我的大脑受到了严重的刺激。

我的身体里面时常会跑出另一个灵魂，她狂躁、残忍而暴戾。她每次出来都会用我的身体去虐杀小动物甚至自虐。而我自己毫不知情，根本无法控制。

在我离开北方时母亲说，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的精神有问题。

但是连我的父母都不知道只要我在夜晚睡觉前吃两颗安定我就不会醒过来就不会变成午夜凶暴成性的魔鬼。

翘翘，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秘密。

每天晚上我都吃大把大把的安定。我不能让自己中途醒过来，我害怕伤害到你，可是在我看到你背叛我的那个夜晚我的心狠狠地疼给我看了，凭什么我就应该被别人伤害了一次又一次！

那一夜，我躺在你身边没有吃一粒安定。我听着你均匀的呼吸声，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对你说再见。

6

审讯结束后，陈格来家里看我，我把他挡在门外冷冷地说，李翘死了，你还来做什么？

陈格站在门外哭着说，茜茜，请不要这样躲着我，那晚翘翘追出来向我讲了你曾经的遭遇。你知道吗？茜茜，那晚我难过的抱住翘翘在她怀里不停的哭，我一直都在伤害我最心爱的人啊！我竟然从来没有理解过你……

我的心突然间深深地震了一下，眼前一阵黑暗，我倚住门旷才勉强站稳。

陈格，你说什么，你说你那晚是因为我难过的抱着翘翘哭？

在我得知真相的夜晚，我悔恨懊恼的想要杀掉自己。

我睡不着觉，把自己泡在冷水浴缸里，一整夜脑袋里面全部都是翘翘柔软的声音、迷人的微笑，所有的记忆和往事都通通跑出来。

我看到翘翘，修长的手指拿了水果刀给我削苹果吃，在报社里两个人头抵头吃一份盒饭；

过马路时她揽住我的肩，她说，这样能够使我感觉安全；

晚上散步时，她挽住我的手臂低头跳了一下使自己跟我步调一致，那个小小的举动一直停留在我的脑中。那一刻，我就把她当作我今生唯一的姐妹。

可是到头来呢，我竟然亲手杀死了她！

那个给我煮饭，在我歇斯底里发脾气时在一旁安静倾听的女子，那个一直对我爱护有加的女子，那个娇媚丰盛一脸自信的女子竟然死在我的手里！

我的精神恍惚的厉害。开始出现幻觉，很多次我都看到李翘穿了她心爱的丝质睡衣妆容精致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跑过去想抓住她时，她就不见了。

有时我会看到她在对我微笑，可是我想开口对她讲话时她就转身走了。

还有一次我躺在我们一起睡过的大床上睁着眼睛等天明，一翻身，看到她安静地睡在我身边，她的姿势跟临死的那晚一模一样。

我歪着头一直看着她，我不敢动弹，害怕吵醒她。我那么想摸摸她的长发就像曾经她亲切地抚摸我的头发一样，可是我害怕当我伸出手来的时候她又不见了。

我就只能这样静静地看看她。我不清楚这仅仅只是我的幻觉还是李翘真的来过。

翘翘，如果你是真的来过为什么不理我呢？哪怕你开口骂我甚至是带我走也好啊！如果能够求得你的原谅，即便是死又何妨呢？

我迅速的憔悴下来，我的体重由原先的103斤下降到不足70斤。早晨在浴室刷牙时抬头看到镜子里面那个眼窝深陷，面庞消瘦到只剩下颧骨和尖尖下巴的人时我几乎都认不出自己了。

翘翘，我终于为你苍老下来。我的牙齿开始出血，刷牙时嘴里的泡沫都变成红色，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好像我身体各处的血液都想跑出来。这是在偿还你流的一床血液吗？

我终于跑到公安局去自首。

但是任凭我一遍一遍地诉说他们都不理会我。我对每一个警察诉说我是如何亲手杀死你的，可是没有一个人相信我。

他们甚至找来精神科医生强行给我注射镇定剂，把我关进医院里。他们不相信我在头脑清醒的时候策划了那起谋杀。

甚至连我的父母都认定我已经变成一个十足的疯子。可是，翘翘，我知道只有你清楚我没有疯。我只是太想念你了。

在医院的病房里，我每晚都会梦到你。你不跟我讲话，但是我知道你是想带我走了。

住进医院的第三天午夜，我被送到急诊室抢救。

当我醒过来时，看到父亲和陈格站在床边。父亲的头发全白了，母亲病倒在家里。

陈格穿着松垮的西装。里面的白衬衣似乎很久没有换了，衣领都有些发黄了，整个人像脱了水一样颓靡。

他专门请了长假来医院看住我。他说昨晚我用刀片划破了右手腕处的血管。他的嘴角起了好多水泡，声音也低沉乏力。

他说，茜茜，不要再伤害自己了，翘翘知道也会心疼的。

我转过脸去看着血袋里的血液一点点流入我的身体，我笑着流泪了。

翘翘，为什么你不肯带我走呢？你是想让我用一生的愧疚和自我折磨来求得你的原谅吗？

晚上，父亲回去照料母亲，陈格留下来陪我。久久地两个人相对无言。他想伸过手来摸一下我的脸庞被我一个扭头躲掉了。

陈格一声叹息。他说，茜茜，如果那天晚上我没有把所有的东西都还给你，没有跟你说分手，你就不会受到刺激杀死李翘。那么你现在也不会这样自责的用这种方式伤害自己。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没能好好照顾你……

我转过脸去打断他的话。

我说，陈格我想告诉你几件事。

第一，在我22岁被人强暴后的确患有多重人格分裂症，会不受控制的分裂出另一个暴戾的自己。

第二，谁都不了解我可以控制发病的时间，只要我吃药让自己睡着就不会发病。但是那晚，我刻意没有吃药。

第三，与你分手的那晚我在楼上看到你抱住翘翘我以为她要抢走你。所以我恨她，我想杀掉她。

说到这里，陈格突然间就站起身来。

我对他说，我现在很清醒，请你相信我。如果你还想听下去，我再告诉你最后一件事。

陈格没有坐下来再听我讲下去。他是唯一一个相信真相的人。所以，他永远的离开了我。

然而，我想告诉他的最后一件事是，我爱你，请吻我一下好吗？

PS:

大学时写的小说，参加学校的比赛，得了最佳言情小说奖。那时不擅言辞，在讲台捧着奖杯发表获奖感言只会机械的说谢谢。转眼十几年过去，今天重新看到这个故事，不禁莞尔。那时的自己，小脑袋里都是爱恨情仇。而现在，我重新开始，希望我可以写好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