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汲】
我三年前在古巴见到过一个女人，同她一夜风流。
她身材特别好。在古巴当地据说也是个美人，但我不觉得她有多漂亮。我喜欢那种很东方的女人。温柔的，小家碧玉的。
显然那个女人不是，但我的确和她睡了。
因为她有个眼神，迷着我了。是那种传情的眼神但不是真的传情，又似乎有不屑和鄙夷？一个女人这样看人很讨厌，谁都看不上一样。这种眼神我第一次见，是另一个女人看我。
赤裸裸的诱惑，她本身也是。
可这女人是个骗子，那种满嘴没实话的骗子。
怎么说她给我的感受？我想了多年都无果，直到我看了《金陵十三钗》。倪妮倚在教堂门口微微蹙着眉，教堂门开倪妮唇角含笑走进教堂，还有，还有那段《秦淮景》，倪妮怀抱琵琶，款款而来，那一刻，我知道是了。那样浓长的眼波，妩媚的笑，粘腻的语调，温柔的声……我统统在这个女人身上见过。
这女人，中意篮球，更中意打篮球的男生，并且成功地把我们篮球队搅得鸡犬不宁。她和我们队里说不上亲疏，但至少六个，都和她多多少少有点关系。
我就是其中一个。
煎雪又落雨—唐梨。
我不喜欢她，从一开始就不喜欢，的确，我说了我喜欢那种小家碧玉的女人，唐梨却生得很妖，妖得几乎不像一个高中女生。
不止这点，还有，
她抽烟我最不喜欢抽烟的女人。
她从来都众星捧月身边，没缺过男人我觉得她不知检点，她也真的不知检点。
她交的男朋友特别多，滥情。
她骗人，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她哪里都不好，根本不可能是我喜欢那种。
可是，
我却爱她。
很，十分，非常。
在我自己都不清楚更不想承认的时候就爱她了。
为什么不承认？
那个女人的滥情，谁知道心里装下过几个人，况且光队里都不知道多少个男人在她身上告别了处男时代。
我又怎么敢承认……
高中的时候唐梨总和我们队一起玩。干嘛都会带着她。尽管队里这帮男人说唐梨比谁都狠。唐梨就是这样一个能给他们欲望的女人。尽管她才十七岁，比我还小两岁。天知道一个十七岁的女孩怎么能颦笑之间都勾人，还不是那种夜上海歌女的艳俗。
唐梨这名字古典又柔情，偏偏形容她，这是多大的反差。
唐梨穿着棕色的毛衣。她撑着把藕荷色的大伞，雨下得不大，但是风硬。
我看见那一张微微有些圆润但十分精致的脸，那天她没化妆，没有平常那么艳丽，但是依旧好看，所以我不理解后来她把自己化的那么艳干嘛。
哦，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那天我就见到了那个眼神。
砰，砰砰。
心跳的声音。
那个心跳的声音我大概这辈子都难以忘怀。凶猛成那样。
再后来我只听过一次这样的心跳声，伴随着额间的汗，她低柔的笑，我绯红的脸。
从前她就磨人，磨人且坏，像个妖精。她舞跳的好，身段柔软，妩媚多姿。她总有本事把我一个一米九三得大老爷们搞得像一个一米五三的破小孩。我也是服气。
她锁骨特别好看，细长舒展，所以她衣服的领子都不高，大冬天都露着那套骨头。颈上挂着一大块墨绿色的玉。据说是护身符，再配个项链。后来，她减肥减的瘦弱，排骨胸明显得都吓人。那次她套着我的衬衫，柔声叫我小哥哥。
那是她唯一一次和我生气。因为我翻她钱包空了，想让她手头活络点。然后唐梨脸色忽然就变了，那双含情目瞧着我，睫羽扇动。她偏着头，探出舌头舔了一下绯红的唇，我刚刚吻过的那两叶唇。良久莞尔，艳丽无比。匀称修长的手滑上我的脸颊，又抱住我。我不喜欢离开床笫我依旧失控，此刻我却心跳怦然。我推她，“别闹，你嘴上有口红。”她反而好像没听见，贴在我耳畔，“你给我钱，是觉得自己嫖了个妓吗？”抬手挽了挽耳发，“在你眼里，唐梨是个什么样的人啊。”那股子温柔的气息，灵动的笑，抚在我耳畔，令我一阵酥麻。好一会我才反应过来她说什么。我说：“你他妈有病吧。”她看都没看我一眼，兀自穿好衣服，脱下我的衬衫，套上她自己的校服。头发随手绾了个髻。“五十睡我一次也太贵了点。”她走过来，重新抱紧我，捧着我的脸，吻了一下我的唇角。
唐梨在球队里，一直都是一个慰安妇一般的存在。她瞧得上的，她都能跟着睡。唐梨喜欢打球的，也喜欢帅的。早在我和唐梨熟起来之前，胡潇吴彷等人就对她加以描述。
是有能恶心，描述多恶心那种。
我一开始不信。
直到后来，我生日那天，我亲眼看见她和季远东睡了，更牛逼在于，她看见我，轻巧地下床，套上季远东的帽衫，蹦蹦跳跳到我面前，搂着我，“生日快乐二哥！”然后递给我一块玉。别致的款式。看看那块玉，又看看唐梨，然后，我回手，给了唐梨一耳光。
啪！
“容汲你疯了吧！”季远东从床上下来，抱紧唐梨。我盯了他好一会，“明天训练，别迟到。”
那一瞬间我在想什么到现在我都没想起来，印象不深，我只知道我哭了。我没用也没脸。不过唐梨更没脸，后来某一天，我们俩和好了。
“二哥，二哥，还行吗，走了。”我睁眼看见脸色同样酡红的季远东。我撑着身子起来，结果重新摔倒。季远东扶着我走。
江风吹得我一个激灵，稍微有些清醒。我倚着远东，清嗓问他：“听说今天有人相中你了？”他斜睨我一眼，“二哥你怎么也和他们似的。”我接道：“没有……是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我突然想起如果远东都老大不小了，那我是不都老态龙钟了。果然远东接着就问我，“那二哥你怎么不考虑。”
我仰头，“走一走吧，别急着打车了。”
路明江面波涛汹涌，江心灯塔光辉熠熠，Z城总能给人一种你在这就华丽的感觉。比我家乡那个小城市好太多太多。
我现在的生活很好，很多人羡慕……但辛酸只有自己清楚。最难的时候，我一遍遍地问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现在也会问，但是少了很多遍。
我现在很好，特别好，哪里都好，什么都好。
只是会没由来地感到孤独。
贱皮子吧。或者，与其说是孤独，倒不如说……想念。又或者……与其说我爱唐梨，不如说，我恨唐梨。
我猛地在江边某处停下，带得季远东一个趔趄，我松开他，站到江边护栏上，吓得季远东连忙拉我裤腰带。
“干嘛！”我无奈地回头。他说：“你干嘛吧！你下来，唐梨生日，我可不想变成你的忌日。”
看来都记得。明深也好我也好，远东也好。“我不跳。”说完我面向江面，“阿梨！生日快乐！”后面远东松开手和我并排站在一起，“闺女！生日快乐！”像和我比一样，一声比一声大，到最后撕心裂肺感到破音，招来了看江的大爷在底下一声叠一声，“小伙子！别跳啊！”我正想笑，回头看见季远东满脸是泪，“哥，你哭了。”
借着酒劲，我终于敢想起，那双勾了眼线的双眼轻轻上挑，随后艳红的唇掀出柔媚的笑，雪白的烟气窜出她皓白的齿，颦笑生情。惊心动魄。
可我狠毒了这个样子。
人在二十几岁的时候总会怀念十几岁时的事情，我也一样，我后悔，后悔什么呢？遇见唐梨？爱上唐梨？
如果这么说那我他妈真是个滚蛋。从头到尾唐梨也没把刀子架我脖子上，都是我自己觍着脸一次次钻进她怀里，爬上她的床。尽管作为诱惑，唐梨太不可抗了。
但人不能这样，占便宜的是我，摆出一副受害者模样的也是我。那我得多他妈不要脸。
只是面对唐梨，我心里一直有那种感情，凌乱且不明朗。令我总有一种闹心的感觉。我一直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想明白了我就不闹心了。
但是这个困扰我七年的问题终于在今天被我想出来。七年里，我交过很多女朋友，爱过她们中的很多，也和很多人上过床，很多个夜晚难忘。
只是我人渣的地方在于，看着她们，我脑中总会浮现出另一个人。那些夜晚里，每次的浮现令我拒绝去吻她们的唇，选择闭上眼躲避她们灼热的目光。我越来越喜欢指尖掐烟，喜欢烟气包裹我的感觉。有人说我变得迷人，不像以前那么正，有那种坏坏的感觉了。只有我知道，我是在把另一个人，在我身上活出来。
那个感觉叫后悔。
为什么后悔。
我从不后悔遇见唐梨，也不后悔爱上唐梨。我后悔我的后知后觉，爱都不敢说出口，不敢直视她的双眼连句爱都不敢告诉她。真有人问起时，喜欢她都不敢承认。
我后悔我的软弱。
否则我不会失去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