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老人,看到白发丛生脸上爬满沟壑的老人,我就会莫名的喜欢和心疼。有一次看到一个农民爷爷扛着锄头牵着一头驴走在田埂旁,我觉得他太可爱了,实在忍不住就跑到他跟前问道:“老爷爷,你要上哪去啊?”没等爷爷回答,我就被妈妈拉了回来。爷爷看着我笑了笑说了一句我没听懂的话,又继续牵着驴上路了。我看着他缓慢的背影在夕阳里变得越来越模糊,我小小的心就像一只软软的毛球开了花,还抖落了一些忧伤。
很自然的,小时候的我与我的邻居爷爷奶奶们都很要好,至今我们都记得彼此。我想趁我还能记住的时候,纪念一下我的这些老朋友们。
要爷爷
九十年代,我们家小区前面建起了一个车棚,里面住着两个看车棚的爷爷,一个胖一个瘦,每次妈妈带我去车棚取自行车的时候都会看到他们。我叫他们胖爷爷和瘦爷爷。胖爷爷姓岳,大家却叫他老要头。瘦爷爷呢我忘记姓什么了,我更喜欢胖爷爷一些。每天放学回来,我都会钻进爷爷的屋子,跟爷爷们打个招呼说声再见再去拉起妈妈的手回家,看不到他们就各处寻找,直到找到他们为止。爷爷的屋子里有很多自行车零件,车圈,螺丝,钉子,斧子,螺丝刀,剪刀,铝饭盒,茶缸,琳琅满目。早晨小屋里是黑的,晚上回来屋里亮着黄色的灯,对我来说这个小屋和那些稀奇古怪的零件儿似乎能变出无数个魔法。
瘦爷爷很早就离开了车棚,后来只剩下胖爷爷,待我长大点我就改叫胖爷爷为要爷爷了。要爷爷并不高,几乎光头,圆圆又白白的脸庞,眼睛不大,总是弯着背背着手对我笑。我说:“要爷爷我回来啦!”要爷爷就说:“哎!好……”那个好字会拉得很长。
要爷爷的羽毛球打得极好,每到夏天,我会带着球拍到车棚这儿的大院打羽毛球,我打得很烂,而且必须耍赖的站在顺风处。要爷爷却相当厉害,他的劲儿很大速度很快,而且很会找角度,很少有人能打得过他。
后来我又长大一些,开始自己骑自行车上学,要爷爷在车棚里给我留了一个最好的位置,我把我的第一辆宝蓝色公主自行车推到里面,得意的看着她在那里闪光,其余的自行车都像是她的阴影。但好景不长,不幸的是,唯一一次我没有将她放进车棚的一天,她就丢了。那是我最好看的一辆自行车,我还给她起了名字叫小蓝花。
时间的摧残在老年人身上要明显得多。几年后,要爷爷更加衰老,背越来越弯,我路过他时叫他名字,他看着我的眼神里会有一些迷惘,只是应付的回了一声“哎”。那时我从他家人那里得知他已经得了老年痴呆症,恐怕在他印象里记住的我还是那个七八岁热情过火的孩子。很令人难过。
再后来在院子里就很少看见他了,也忘记了要爷爷是哪一年去世的。他总是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劳动服,看着我笑眯眯的。再也不能请他为我的自行车打气了,也再看不到那个亮着黄灯的小屋里摆弄着零件的胖胖的身影。尽管他只是我童年时代遇到的一个普通老爷爷,但这么多年过去,他仍然清晰的沉淀在我深海一般的记忆里。
纱窗奶奶
小时候我非常爱笑,只要看到有人善意的看我,我都会回给他们一个微笑。每天放学回家我会路过一单元一楼的一户人家,这家的阳台纱窗后面总是站着一个奶奶。我看到她便摆摆手笑一笑,这个奶奶也微微笑一笑。
她好孤单,在我没有对她笑之前,她是那么愁苦的站在那里,我笑过之后,她就舒展了面容,变得格外慈祥。我越来越喜欢她,每天都要送她一个问好,她也会回送我一个逐渐放大的笑容。这成了我们俩之间的秘密暗号。
她家的纱窗是绿色的,纱窗里透出奶奶的脸也是模糊的,只记得她的头发是银灰色,垂到耳朵下面。回到家我问妈妈,那个奶奶每天都站在窗口,是为什么呢?妈妈只是摸摸我的头没有解释,让我继续那样做就好了。所以一直都没有解开这个谜团。
后来上了初中,我很少再走那条路,不会准时与她对接暗号了。但只要我走过那扇纱窗还是会刻意的看一眼,只是再没看到她的身影。
很多年前,纱窗奶奶去世了,我听说后很是感叹。她的儿子对我爸爸说,“我们家老太太特别喜欢你姑娘,说她总是冲她笑。”我才知道,如果第一次我们的遇见是碰巧,那么后来的很多次,她都是特意在我放学的时间站在那里等我。她习惯了我们送给彼此那一瞬间的快乐。
我很想告诉她却没能告诉她,我也非常喜欢她,因为她同样也温暖了我那短暂而美好的童年。
鸡奶奶
前几天早晨坐车去上班,一上车,看到一个白发戴眼镜的老人冲我摆手,我定睛一看,原来是鸡奶奶。因为至今我还不知道奶奶的姓名,只好还称她为鸡奶奶吧。我站到她身旁,她伸手就握住我,我只好弯下身让她握得结实点,就这样她一路握着我的手直到我下车。我凑近她的耳边询问她的近况,奶奶看着我说她今年已经八十一岁了,和老伴儿住在养老院,环境可好,是唯一几个有大窗子的房间之一。
路过地质大厦的化验楼,奶奶指着那建筑说,“那就是我的工作单位。”我说:“您是化验员呀。”她说:“那是呀。你二叔刚上班的时候就是我带的。”脸上流露着稳稳的骄傲。
二十多年前,鸡奶奶在小区的仓房前养了很多白白的肉鸡和黑黑的乌鸡。我每天放学跟要爷爷打完招呼,从车棚出来走一段路,就会看见鸡奶奶,她在一群小鸡中间撒着鸡食,像一个老天使,我的喜爱之情又一次占据了整个小心灵,便主动跑去跟鸡奶奶和小鸡们问好,她也会从鸡群中走出来回一句“放学啦。”我点点头挥挥手与她道别,再到纱窗奶奶那里对接暗号。这是完美的一天。
如今我们看到彼此还是很激动,尽管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见了,但是她仍然认得出我,还会非常认真的对我说:“你可没有小时候好看了。”
我可爱的鸡奶奶,我的手到现在还留着您紧握的温度呢。
付姥
付姥是我们家的老邻居了,她是南方人,说话一直有着口音。她的老伴姓付,所以大家都叫她付婶,因为我一直觉得她和我姥姥的身形有一些相似,所以我从不叫她奶奶,我叫她付姥。
付姥住在我们家单元的一楼二门,一住就是二十多年。她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在云南开了一家客栈,我问付姥为什么不去云南呢?付姥说:“老啦,走不动了,还是家里好。”
一次回家吃饭,刚走到一楼,付姥家的门就开了,她从屋里走出来,激动的握住我的手说:“我从窗户上看见你回来,马上就过来开门,咱俩都多长时间没见了?有好几个月了吧?”我听罢随即伸开双臂拥抱了她,她也开心的搂住我,其实我们上个礼拜还见了的。
付姥其实才七十多岁,可是小时候我以为她已经很老了。她现在喜欢收集纸壳,苯板,有时候还会翻垃圾箱。付姥并不是一个很整洁的人,她的家总是乱糟糟的。但是我仍然喜欢她,她每次见到我都笑得很开怀,我的姥姥已经走了,幸运的是付姥还在。
付姥前些年得了脑瘤,做手术的话可能会加速脑瘤的发展,所以家人一直对她隐瞒病情。她还是快活的四处走走捡捡,把一些破破烂烂的东西拿回家。这恐怕是她最快乐的事情了。
我没有什么可做的,每年端午节如果我采得到艾蒿,我会插几根在她的门上,希望她健康。
这就是我的几个老朋友。其实还有很多,但并没有如此亲近,也无法一一描绘。我失去童年的时候同时也失去了很多爱的冲动和表达爱的无畏,渐渐的没有什么老朋友了。而我的父辈已经开始成为新的老年阶层。他们或许会成为某一个小孩儿心里喜爱和挂念的老朋友。
如今站在他们中间的我,只是这近乎一个甲子的对视中,一个微笑的见证者,一个偶尔才会被感动,大部分时间在冷漠中行走的人。
但愿多年以后,与时间和解的我已经成为一个老奶奶,也能遇见一个可爱的小天使与我对接幸福的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