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那就错了。

这世界上总有一些人和事会超出你的想象，就象网络流行的说法:有些人的出现并不是为了要和你和平共处建立友谊的，而是来教会你一些东西的。

　　老鲁被小满呛了一顿没有善罢甘休，接下来就不露声色地找起了小满的麻烦。

　　清理最后一个活儿的时候，他先是让小满把一块面积不大的地方翻了一遍工，然后对账时又少了十个平方，总共才五十个平方啊！小满坚持要求重新量，他才恼怒地说“加错了！”

之前他一直咬牙犟:“我媳妇从来不会算错！”

　　去拿钱时，小满心里还有点忐忑不安。小梦说“你自己去？不用我和你两个？”

　　“不用！”她说，心里却没底。

　　去到那里，老方也在。老方是“南方装饰”的老板，和老鲁都是江苏的。他的脸看上去总是油腻又红润，永远一副刚刚喝完酒的样子。眼睛不大，笑起来更是眯成一条缝，脸上的皮肉却不动，就这样打量着她。

　　老鲁粗大的手指上沾着斑驳的油漆，没有看她。他垂着眼，厚厚的唇角留着一个白印——他一着急说话唾沫星子就喷出来，在嘴角形成一些泡沫，让人联想到浪花溅到岩石上的样子。他嘴唇翕动着:“你看看吧，为了这两个缝，这个影视墙整个都重喷了一遍，费了一套漆，还有工钱，你算吧！”

　　那是两个一公分半长的接缝，处理得有些不平整。

　　“你看着算吧！”小满说。她心里明白，自己没别的选择。

　　“一套漆四百，找人修漆花了200，这还不算我的工钱！你负担四百，我负担二百！”

　　小满沉默着。

“可以了，老鲁这样做！”老方打着呵呵帮腔。

　　——这个装修是他们做的，他现在的角色就是要帮着老鲁说话，拿下小满。

　　小满明白了，她懒得计较了，计较也没用。她拿了剩下的钱，掉头就走。

　　“你干嘛不把剩下的漆带着？就那个影视墙能使上一套漆？他找人修漆怎么没修好？还得重喷？”小梦说。

　　“算了，以后不干就是了。”小满说。

　　她递给她二十块钱“今天中午咱们加个班吧，弄完这里。呆会儿你自己出去吃个饭，喝碗羊肉汤，就别回家吃了。”

柯元是北京天盛装饰公司的设计师，天盛分公司在F城落户，他被临时分派到这里来任总监。他三十岁左右，五官洁净，头发黑而柔顺，发型是那种不事张扬甚至有点太规矩的。他穿一件韩版黑色长款修身的羽绒服，年轻而帅气。走在乱七八糟的工地，很让人上眼。他每天都会到正在施工的大厅里看看，叮嘱一些注意事项。态度亲切平和，举手投足带着一份温文尔雅的书生气。

　　大厅里每一处设计都显得十分用心，黑白红三个色块搭配的公司的徽标，吧台旁边的立柜，顶棚………小满为这些形状和色彩着迷。灯光通亮的负一层大厅里没有阴暗的影子，处处充满时尚和朝气。已完工的一楼工作室还布置了许多热带植物盆景和有趣的小饰物，这样的环境令人愉快。

　　小满干得特别投入和舒心，她喜欢这个环境，虽然这些只是暂时的。真正完工前，她们就会撤走。

　　老鲁接连几天还是一遍遍把电话打过来，难道他觉得还可以继续合作么？

　　小满没有理会，只是任它空响。那象被涮肉串的滋味她再也不想尝试了。

每天的日子忙忙碌碌，感觉自己象一头目光短浅却快乐无比的驴子。接到姐夫的电话，小满有点吃惊:不是一直说是感冒和胃不好么？怎么成了心脏病？还要动手术？！

　　回答说已经联系好了医院。

仅仅几个月大姐已瘦得让人担心。脸上只剩了一张皮，黑黢黢的。心脏瓣膜不全导致胸腔积液和腹胀，只得吃利尿药，却吃不下饭。更糟糕的是她心情低落，睡不着觉。

　　从见到小满那刻起，只要护士不在，她就一直在诉说自己的遭遇，即便是第二天就上手术台。邻床的老太太自己在哎吆哎吆不住声地呻吟，却也反感她絮絮不断地讲。这时是应该养养神，对付明天的手术，小满很想打断她，却又不忍。她需要发泄，这些年，从没听她说过这些事。

对爱的人失望久了，曾经的柔情蜜意也会羞于提起；亲人间要有不善，忍让的也只会被当做软弱可欺。

　　干嘛不想办法治她呢！小满听得生气。“我没有那个本事啊。”她衰弱地说。可不，小满鼻子发酸，善良的人天生想不出刁钻治人的法子。

　　大姐嫁得不错，曾经小满觉得。只那家全乡镇唯一的照相馆，就让小满觉得神奇和美好。她一度觉得，他们会一代代做下去。但事情却不是这样，姐夫他几乎没有真正接手，就把馆子关掉了。从此，孩子们每天都有零食的日子结束了，大姐也再无渠道开玩笑地抠爱人的口袋攒她的私房钱。在小满心里，笼罩在这家上空的光芒消失了。谁也没和谁过几天试试，都不会有当事人的真切感受。在所有的婚姻中，有多少人是希望来生还愿与今生的人一起共度的呢？

　　肖刚父亲其实不算是个完全的庄活人，而是半农半官半商半文。

　　他当过村干部，后来退下来就开了这个照相馆。他喜欢花喜欢茶喜欢读书还喜欢写毛笔字，结交的也是乡里干部学校老师这些人。农忙时做饭是他的事，下地只是偶尔的。在这种情况下，有很长时间，家里的劳动力其实是婆媳俩。在小满眼里，两人犁耧耙扙驱车赶牛无所不能。爷俩在照相馆也不得闲，有时还需要到隔壁乡政府或学校和婚礼现场拍照，肖刚每星期还要跑去青岛洗彩色照片——县城那家洗不了！

　　小满经常看见的一幕是娘俩在忙各种农活或者风尘仆仆地从地里回来，而爷俩中的一个也带着好吃的回来了……这景象真是温馨和令人羡慕。

事情的转折应该是从大姐生下第二个姑娘起。

　　开得好好的照相馆为什么不开了呢？媳妇公婆从没什么矛盾，已和睦相处八年老人却要分家，小满思来想去只找到这一个理由:肖刚在老辈人眼里是单传，没有兄弟。虽然全家人没一个人责怪生的是闺女，相反还很慨然地说着安慰的话。但小满却能感觉到那些话背后的寥落心境。

　　大姐两口子没有这个思想准备，他们只得被动接受这个结果。老爹收拾东西回了家，肖刚论种地不如老婆，论照相又不如老爹，整天东一头西一头，心也没完全在这上边。照相馆经常关门，业务逐渐零落。

　　没有了照相馆的收入，生活也骤然紧张起来。三四岁的小姑娘玩具和零食都没有姐姐小时候丰富。尤其是在肖刚当了村主任后，地里更指望不上他，一吃完饭就出了门全村转，一年四五千块钱的收入，还不够人家打两个月工。加上运气也背，跟别人一样盖猪棚养猪，不是行情不好，就是猪得瘟病！一次小满顺路去看他们，遇上几个村干部在家里聚餐，却看到大姐仅仅炖了一盆鸡，竟然没别的菜！大姐舀给孩子的那几块鸡肉，都不够两个孩子吃！小满也有点生气，这两年，把家里都过成这样了！因为这个官，平常关系本不错的邻居，有些事上只要没占到便宜，还胡搅蛮缠地闹到家里来。家里亲戚朋友都纷纷劝他:那么耿直，去当什么官，得罪那份子人！

　　大姐原来脾气很好:姐夫早上懒得起床，她会很有耐心地摇晃着他的头一遍遍小声叫；小时候弟弟不懂事骂她，她也是越骂越笑。但那会儿脾气却越来越坏，一着急竟然能对着肖刚瞪着眼发狠咬牙要剁了他！

……

　比起天盛公司那种机灵时尚的设计风格，位于银座附近的“银都装饰”显得保守和呆板了些:整面墙整面墙方方正正的大柜子，沉闷而生硬，色彩单一，缺少变化。但这种活儿却是最好干的。这真是一个矛盾。

　　在银都装饰，不需要动多少脑子，只要出力气就行。

　　当小满带着疲惫坐在饭店的椅子里等饭的时候，那个收拾碗筷的快活的服务员和她闲聊“你那个活儿挺累吗？”“有点。”她又看了看旁边的大姐“你看这位大姐，就比你享福。”她说。

　　小满想笑“不对吧？应该是我看上去比较享福才对。她还在家种地，我还算半个城里人呢！”

“你别看你是城里人……”她认真地说。

　　“你真厉害！”小满忍不住乐了。她看看姐姐，她神情轻松愉快，脸色很好看，一点看不出是动过手术的人。

　　这半天，几乎完成了往常一天的工作量。看来自己真的显得很紧张和疲惫。大家都很忙，小梦又有事，只好叫姐姐帮着打打下手，但也只能让她干一些找找边角的轻松活儿。让她帮自己是一个借口，私下里，她想让她出来散散心。

　　“不行领几个人，自己别干了！”大姐说。这个小满想过，但她缺乏这样的雄心壮志，千人千思想，万人万模样，她不愿操那份心。况且，真会了，人家未必肯跟自己干。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