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钱先峰
传统节日中,重阳节的存在感最小。在我们江苏老家,九月初九只是平常的一天,不会特意饮酒赏菊,也不会登高远眺。江苏没什么山,最高峰是花果山的玉女峰,仅600多米。王维诗里的“茱萸”,也多见于山间,外形和枸杞相似,药用价值大。
于我而言,成都只是一个站点,我始终眷恋家乡,终要回到日思夜想的沿海。重阳节,我想起了千里之外的江苏兄弟。
两个江苏兄弟都在我们县城,其中一个结了婚就很少联系了,叫他阿杰吧。
在县城中学读高一的时候,我认识了阿杰。阿杰性格内敛,和女孩子一说话就会脸红的那种,这一点和我相像,我比她还严重,我跟女孩子说话可能还会口吃。他成绩比我好一点,但我们都坐在后排的位置,不是因为个子高,那地方是留给差生的,容易被老师忽略。我们兴趣相投,同病相怜,自然而然变得无话不说。高二说好要一起分到一个班,但沟通环节失误,我选了史政班,他选了史地班,我们的教室只有一墙之隔。但不在同一个班级,也没影响到我们之间的友谊,他空了常来找我聊天。高三上学期,我们甚至一起报了音乐班,想走艺术特招这条高考捷径。学了半年多的乐理,我们被昂贵的学费吓跑了,双双退课。
高三下学期,意外得知他辍学了。我辗转到了他的老家,从他父母口中确认,他已经南下苏州学汽修。他没参加高考,他说就算参加了也考不上。想想学校惨淡的本科升学率,我苦笑。我参加两次高考,和阿杰是同样的出路,我没学修车,只是进厂当了普工。父母的想法很简单,去厂里好找对象。但我进厂后才发现,工厂早已是和尚庙,年轻女孩子干不了几天就提桶跑路,大妈阿姨干活最踏实,他们上有老下有小,急需用钱。
2013年9月,我在报纸上发表了一篇千字文,兴奋地晒到了空间。阿杰打电话给我,聊各自近况。我说我发表处女作了,将来想走文学这条路。阿杰说我终于找到出路了,不要三分钟热度,要坚持到底。后来工作不稳定,我频繁跳槽,为生计发愁。和阿杰联系越来越少了,只记得他苏州无锡两头跑,多年的学徒熬出了头,还带了徒弟,工资比我高得多。
2017年,临近春节,我到家刚两天,接到阿杰的电话。阿杰说他要结婚了,请我去吃酒。我非常惊讶,这家伙速度够快啊,两个月前还念叨自己相亲失败了,现在都领证结婚了。放下电话,微信私聊,阿杰笑道:“遇到这个之前,七大姑八大姨给我介绍不下三十个女孩,没一个合适的。这个最合适,遇到对的人,就要速战速决,不然好事多磨。”
出席阿杰的婚礼,阿杰开玩笑说托尼老师的手艺太次了,做一天新郎官也没好好整个发型,早知道就让我吹个造型了。那时我为了寻找出路,在一家店里做美发学徒。兄弟结婚,我当然为他高兴。恍惚觉得时光走得太快了,当年跟女生说话坑坑巴巴的小男生,现在都结婚了。我很惭愧,阿杰家庭事业双丰收,我两个都落空。彼时初恋失败,工作不稳定,人生迷茫,写作上不见起色。
阿杰婚礼结束的当晚,他执意要送我到街上,他给我找了辆三轮车,还付了车费。坐在三轮车上的我,心情久久无法平静,我想该努力了,同样是没有读大学,不过短短五年的时间,差距就如此明显。
那事以后,我和阿杰不怎么联系了,他的朋友圈也不更新了,我们都默契地不再相互问候。偶尔,他会在我的动态下评论下:很棒,你是大作家了。我经常在朋友圈晒发表。
另一个江苏兄弟叫翔哥。
翔哥是我高三复读时认识的,他是我同桌,他数学成绩比我好,我语文成绩比他好,我们刚好是互相学习。只不过,他教我的数学知识,我在高考时都还给他了,毕竟真心搞不懂。
我打工的第一年,在扬州上大专的翔哥和我聊微信,他说我不上大学真是亏大了,大学里文笔好的人超级吃香,追妹子很容易。我不置可否。没多久,翔哥就给我汇报喜讯,他说他谈对象了,还把照片发来,让我看看。妹子一般化,和翔哥挺搭,两人的家乡虽一南一北,但妹子对翔哥一见倾心,一点也不嫌弃翔哥。我祝福他:“好好把握,一定要走到结婚。”翔哥说:“大学里,学习是次要的,不谈恋爱真心浪费时间。”
2019年2月,我远在成都,头一次没回老家过年。翔哥给我打电话,说他结婚了,叫我赶滚回来参加他的婚礼,这么重要的时刻,他需要好兄弟的见证。我向他道歉,单位假期短,我回不去了,我给他转礼金。在我们老家流行“人不到钱要到”的说法,不然会破坏双方关系。
翔哥总开玩笑:“你将来要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你就说你高中的同桌是我,让我出个名。”翔哥开得是国际玩笑,这话没法接,我也就是笑笑。
2014年我在《青年文摘》杂志上发表作品时,我第一时间在空间里给当期杂志打广告,呼吁同学们快去报亭购买。那篇文章我写了高复时的语文老师,同学们都想知道我心目中的语文老师是什么样的。我后来向很多同学打听过语文老师的联系方式,但都没找到,甚至在学校贴吧里发帖也未果。时间一长,文章发表多了渐渐失去了寻人的热情。只要记得写作路上,有过这样的一位老师给过我温暖和力量就好。
那时,翔哥在空间评论里第一个响应,我以为他只是嘴上说说,没想到我回老家和他见面,果真在他屋里的一堆书里看到了这本杂志,顿时把我感动得一塌糊涂。
2017年,我以高复那年的经历为素材写了篇校园故事,特意提到了翔哥。杂志刊登后,翔哥远在北京。我问他在北京干嘛,他说在北京找工作。我给她寄去了一本当期杂志,邮费比单本杂志还贵。
每次回家,我都会找翔哥叙叙旧,一如上学时那样要好。他说我们现在还会联系,大抵上就是同类人的原因,如果我飞黄腾达了,可能就不一定联系了。
末了,他笑了笑:等你结婚,等你出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