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想到的是,能和她一直认识这么多年。
地铁呼啸而过的风还是没能掀起她的长发,曾经跟她不知说过多少次漂亮的女孩再加一头漂亮的长发会更漂亮,而她总是这样,短发,利落,个性出众,我的苦口婆心在她的过分自信面前总是会败下阵来,以至于我越来越屈从于她的这种自信,屈从于她的这种无论旁人怎么说,无论环境怎么转,仍旧还是最初那个她的一成不变。
只是很随便问她一下最近有没有时间,想去见她一面,她也只是很随意告诉我可能有,正是由于这种随意和随便,让我在几个小时后忽然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我再一次看到了那张已经整整三年没有见过的脸,站在出站口的人群里冲着我笑,那个笑容我认得,那是一朵盛开在阳光下永不凋谢的花,不会因为黑夜的降临而黯淡,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枯萎,反而却因世事的洗礼越发的成熟与饱满,在熙攘的人群里独自绽放,一朵一朵,一直开到我的脚下。
我忽然有了一种望而却步的感觉,我感到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拽着我的两只脚,我动弹不得,只能站在那里,人还是那个人,笑容还是那个笑容,人还是一成不变,笑容还是如此灿烂,我却觉得我们之间竟有了一种疏远,这种疏远把我们之间的空隙塞满,一千个日日夜夜栖在上面,正在一点一点腐蚀着那张脸和那个笑容,谁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地铁在隧道里快速穿行,我看着对面的车窗,笑着对她说“几年没见,你又变漂亮了。”
她听了笑笑“本来就已经很漂亮了,用不着再变漂亮了。”
“你今天本可以长发披肩的。”
“那样夏天会很热,每次洗头会花很长时间。”
“那样会有更多的男孩对你说喜欢你。”
“现在也不少。”
我看到车窗里的她正在扭头看着我,当我转过身看向她的时候,她的眼睛快速望向了一边,我看到了那张侧脸,还是像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一样美,长长的睫毛下闪动着两只晶莹剔透的瞳孔,装载着整片湖的水,两只眼睛一眨一眨,像是在不断说着话。
隧道里的风从两节车厢的连接处蹿了上来,从我的眼前拂过,我看到她干净利落的短发轻轻晃了晃,带着一圈又一圈的波浪,波动着我的视线,我感到我坐在了湖水的正中央,一圈又一圈的波浪在我脚下晕开,从湖心一直开到岸上,浇灌着岸上的花,一朵又一朵花跟着一圈又一圈波浪从岸上退回进湖里,在湖心绽放,她就坐在一朵又一朵花上。
我找不出什么可以接着说下去的话,只能看着她投射在车窗里的身影,想象着她此刻脸上的表情,是不是也像车窗外的风一样,想要努力的爬进来,近距离看一看坐在车厢里正在痴痴看着她的那个人。
地铁一直在开,过了一站又一站,下了一群又一群人,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陌生的城市,我不知道我该在哪一站下,下了以后该去哪里,对于她来说,这个城市里散落着她的脚印,她知道她应该在哪一站下,也知道下了车以后该去哪里,可她还是陪我坐着,看着一个又一个人走上来又走下去,这种感觉对我来说很好,好的都让我再也舍不得听到下一个站台的名字,我真想坐在地铁的最前面,举着下一站那个站台的牌子,地铁开多快,那个写着下一站的牌子就会往后退多快,这样地铁就永远不会停下来。
最后一个人走了下去,空荡荡的车厢里只坐着我和她,我听到呼啸的车轮声在很深的沉默里翻滚,夹杂着尴尬的声音,我试图想打破这种沉默的尴尬,可是想了好久,还是没能想出一个可以说得出口的理由,直到地铁停下来的前一秒还在想,直到地铁停下来以后还是没能想得出。
整个城市的风从出站口处一齐朝隧道里涌去,打在我身上,带着深秋浓浓的凉意,我竟不自觉轻轻抖动了一下,没想到我这细微的动作却被她看到,我的耳边又响起了她的声音“马上就要冬天了,还穿这么少的衣服。”
“冬天就要到了,春天也不会远了。”
“春天刚刚过去。”
她的话让我愣了一下,我本以为当我说完这句话后她会轻轻笑笑,或者顺着我的话说一句“是啊,春天就要来了。”可我听到的是“春天已经过去。”这一刻的我突然才发现,那个笑容,还有笑容下面的那张脸变的再也不似从前,只是刚刚的我没有好好看。
“明天想要去哪儿玩?”
“哪儿都行。”
“你先休息吧,明天我带你去。”
“你现在还要回去?”
“我还有点事。”
“我送你吧。”
“不用了,你好好休息。”
她转身下了楼,她那张风尘仆仆,三更半夜穿越大半个城的身影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我只要闭上眼,就能看到那张背影,我只要张开耳朵,就能听到她的脚步声。
我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听到了她的声音正在喊着我的名字,我睁开眼睛,暖暖的阳光已经布满整张窗帘,视线里的一切都像被水洗过了一样干净透明,昨晚的秋意太浓,短短的一夜时间来不及撤退,被暖暖的阳光化成了水,在我的视线里流淌。
她站在门外,我看到了她的那抹微笑,像还挂在窗帘上的阳光一样温暖干净,洗去了昨夜的风尘,让我的记忆瞬间回到几年前,我直直看着她,她被我这种突如其来的反应弄的有点不知所措,想要说点什么却轻轻笑了出来,她轻轻的笑声唤醒了怔住的我,我一时间也像她一样变的不知所措,慌乱之中我对她说“我想起了见到你的第一天。”
我看到她的脸颊顿时泛起了红晕,像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
我和她走在铺满落叶的街道上,她的声音掉进了每一片落叶里,环绕着我的耳际不停在飞舞,每当她这样喋喋不休时我都会对她说,她就像一个絮絮叨叨的老太婆,她也总是反驳道,她才不管什么老不老,这一次的我却再也没有说,我不知道她会有什么样的话在等着我,我也不知道当她停下来以后我该用什么办法去打破这种仿佛时间都凝滞的沉默,只能听着并跟着她附和。
“你想去哪儿玩?”
“就这样走走吧。”
“这样怎么行呢?你好不容易才来一次。”
她突然停了下来,不再说话,眼睛直直看着前方,脸上的表情告诉我,她像是说错了什么话,正在全力思索着弥补这种过错的办法。
她在公车上一张靠窗的位置坐下,阳光打在她身上,我看到一颗又一颗金色的光芒掉落进她乌黑的短发里,散发着金属般的光亮,她的眼睛看着车外,眼角带着轻轻的笑,她没有告诉我要去什么地方,我也没有问,但是我知道,那一定是一个像她眼角的微笑一样美丽的地方。
公车停了下来,她指着前面的一座山对我说到了,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座山和满山的红叶,从山脚一直开到云层里,我和她走了进去,大片的红扑进了我的眼睛,也缀满了她的脸颊,我感到此刻的我仿佛置身于一个火红的世界里,一片片红叶从我身上摩挲而过,染红了我每一寸肌肤,她就像一朵被一片片红叶渲染的花,开在我左右。
风从山脚吹来,晃动了整个山的红,像一股红色的浪潮在朝着我奔涌,她看着满头大汗的我竟呵呵笑了,我再一次听到了她的笑声,这种笑声里有我想要的那种干净。
“你不经常爬山?”
“我从来都没有爬过。”
“那你平时都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只是坐着。”
“坐着?”
“像佛祖一样坐着。”
她又呵呵笑了,我也跟着笑了出来,这是我想了一路才想出来的一个笑话,终于在这一刻,见到了它的效用,她脸颊上的两朵红被风一吹,加速向四周散去,我看着她的眼睛,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蓝蓝的天,看到了白白的云,看到了温暖的阳光,看到了我和她美丽的曾经。
我突然对她张开了手“我还可以再抱抱你吗?”
我的这句话止住了她脸上的笑,她像个害了羞的孩子似的不知所措,眼神在四处游动,我张着手臂在等待着她的回答,等了很长时间她都没有回答我,她转过了身,贴在栏杆上,我看着她的那张背影,再也想象不出此刻她脸上应该有着什么样的表情。
茫茫江水在山脚折了一个弯继续向东流去,江水不会停下来,因为每一滴水都有一个梦想,那就是汇流成河奔向大海,可是那些奔向大海的水再也不会第二次流过这个地方,再也不会第二次被我看到,它们就在经过这个地方的时候犹豫了,没有马上做出决定是不是要跳上岸来,这一短暂的犹豫造成了永远也无法弥补的缺憾,即使它们迷恋满山的红叶,即使想停下脚步也不可能再停下来,只能被滚滚浪潮胁裹,一路向东,永不能回头。
风从我和她之间吹过,吹起了她的短发,吹乱了我的视线,我看着沉默不语的她,想起了她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句话“到了大学里,我一定要轰轰烈烈谈一场恋爱。”
于是我问她“在大学里一定有很多男孩子追你吧?”
“那当然,一定也有很多女孩子追你吧?”
“那当然。”
我和她同时笑了起来,风裹着我的目光,再一次从她身上拂过,满山的红倒映在她的眼中,一朵朵云在她头顶浮动,夕阳的光照在她身上,淡淡的金与迷离的红在她身上变换着动,她像一幅静止的画,我站在距她一米不到的地方静静看着,感觉时间已经过了一个世纪,我和她站在这一个世纪里静默不语。
过了好长时间,她问我“这个地方美不美?”
“美。”
“有多美?”
“像你一样美。”
她又轻轻笑了笑,我知道她会笑,所以才会这么说,可是她的笑声却越来越短暂,每一下笑声里都夹杂着越来越多的勉强与力不从心,我对她的这种笑声身临其境,如果有个人此刻站在我身旁,对我说着相同的话,我也会笑的像她。
“走,带你去一个热闹的地方。”
“那是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
她的脚步像她的语速一样,永远比我快一步,我在她身后跟着,像一个年过七旬的老者被人搀扶着慢慢往前走,我一刻都不能停下来,我一旦停下来,我和她之间的距离就会由一步变成两步,变成三步,变成无数步,到了那个时候,即使她能停下来等我,我也不一定能追的上,即使她回过头来找我,她也不一定找得着。
大红的灯笼已经挂满河的两岸,游船画舫泊在水的中央,等待着人儿走上去,消遣一段琐碎时光,鳞次栉比的商铺前,纸质风车在呼呼作响,透明的玻璃窗上晃动着人们五光十色的身影,随着连绵不绝的音乐声起伏不定,秋末初冬的风盘旋在外看了又看,只是没有胆量挤进来。
我和她沿着铺满碎石的街道往前走,这里的一切放慢了我们的步伐,减轻了双脚踩在碎石路上的重量,我感到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拽住了时间的两头,一点点向外拉扯,稍纵即逝的时间在这一刻似乎长的没有了尽头,我和她并肩走在这条时间的河里,璀璨的水花迷蒙了我的视线,让我再也分不清南北与西东。
走过一处正在为行人画画的摊位前我停了下来,她马上对我说“给你也画一张吧。”
“我不上相。”
“只是做个纪念,画一张吧。”
“我怕他画不出我的气质。”
她笑了,那个正在为行人画着画的年轻人也笑了,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来看着我“你如果让我画的话,我也一定能给你画的出来。”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只属于艺术家才应该配有的眼睛,在那两只眼睛里分别装载着一个理想和一份执着,即使被人俯视着,也会孤傲的扬起,我只是不知道,他的这种孤傲还能这样倔强的扬多久,在现在这个时代,贫穷成就不了艺术家,更成就不了艺术。
看着那张被细细线条勾勒的我,我满意的笑了笑,五官俊朗,气质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