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命年

文/茉莉芬芳

”正月十六好日子，家家户户接闺女”，鲁西一带民间有个习俗，出嫁的闺女这天都回娘家。可惜老林只有一个独生儿子，没有小棉袄，把俩孙女视为掌上明珠，宠上了天。

另外这天还有个风俗叫“甩百病”，大人小孩都天不亮就起来跑步，特别是老人，传说能把陈年老病甩的远远的，一年到头也不得毛病儿。有人还在十字路口扔下硬币，说是破财免灾，为自己和家人健康祈福。记得小时候奶奶也曾叮嘱，这天千万不要拾硬币，不然一年背运，甚至被病魔缠身…

其实老林从来不把这些当成事儿，认为是迷信。但禁不起老伴催促，毕竟这是个美好的愿念，再说今年是自己的本命年，都说容易犯太岁，权当到湖边散散步了…

”你先去，我随后跟上。”

老林边穿衣服边对老伴说，他下意识的扎上那条驱邪避灾的红腰带。

起床后喝杯温水是老林多年的习惯，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准备喝罢水去追随老伴。任他起了好几次，竟然没有站起来，老林一会捋捋腿，一会支支胳膊，腰也疼得厉害，全身不听使唤。急得老林直冒汗，楞是站不起来！

老林是个很皮实的人，生活不怎么讲究。平时跟他那帮兄弟一样，在工地吃着粗茶淡饭。他心想自己不会有大碍，身板硬朗着呢！这几天确实有点累，也许歇一会，慢慢揉几下就好了。昨天元宵节，他们走着去老城里看花灯，回来还在广场陪俩孙女嬉戏疯跑，玩的嗨着呢！

大概7点多，老伴回来了，看他还坐在沙发上，开始还以为他偷懒，后来看他一本正经双目溜圆，被吓坏了，赶快喊儿子起床，送老林去医院。

到了医院，进行各项检查，CT扫描磁共振，初步诊断，颈椎压迫神经，腰间盘突出。针灸推拿、理疗输液齐上阵，医生建议先住院保守治疗，如果病情不见好转再动刀，惊得老林目瞪口呆…

其实老林也明白，岁月不饶人，毕竟是60岁的人了，要不是身份证上年龄小，早已退休，早已应该在家颐养天年。他头发从来不敢留长，从来不愿面对那花白稀疏的头发，总觉得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都需要他呢！何况自我感觉心态体力都不减当年…

深夜，老林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闲不住的他，不习惯这呆板的生活。两眼直勾勾的盯着白色天花板。其实早先也有打算，将来把工程交给队长打理，梦想着仗剑走天涯，去领略祖国大好山河，这样才不妄来世上逛一遭。现在打死他也想不通，自己还没清闲过一天，还没好好享受人生。如今连胳膊腿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一直奔波在路上的人，突然站起来都困难。人，怎么说老就老了呢？

从小都说他聪明，脑袋瓜子转悠的快，除了不爱学习，啥都能干。

短短几十年，老林的经历太丰富，用他的话说，活了别人的好几辈子。

以前家里孩子多，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吃不上饭是常有的事。因生性顽皮，没少挨了打。要不是娘的袒护，早被他老爹打的，这会不知在哪呢？

年轻时代的老林，一头茂密的黑发，留着大中分，身着喇叭裤格子衫，妥妥一枚文艺青年。

刚上班那几年，换了好几份工作，先是把他安排在下县一乡镇水利站，老实待了没多久，嫌是农村忍受不了孤单，再说谈个恋爱也不方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经常是爱去不去，有空没空往城里跑。后来国棉厂招工，好不容易把他捞回市区，那个年代，国企工厂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方。没料到国棉有他几个发小，正合他意，成天纠集一起玩心不改，上班时间经常溜出去，偷偷把电影看。索性他老爹费煞心机，通过关系将他调到电影公司，负责放电影，这次让他看个够，生活总算消停了一阵子。老林暗暗发誓，这回一定要混出个人模狗样来，证明给家人看。可惜好景不常，电视普及后，一座贫困的四线小城，仅有谈对象的那么一小撮人，才有雅兴看电影！影院生意越来越萧条。老林整天耷拉着脑袋，像泄气的皮球。发工资的时候看着家人（大都在电力系统）拿着厚厚的一沓票子，自己单位电影公司却濒临破产。听说水利站一起入职的同事工资猛涨，后来还提了干，他后悔不已，悲催至极…

他老爹恨铁不成钢，实在看不下去，决定让他学习电气焊，有门安身立命的手艺，没准哪天能派上用场。其实老林这人并不笨，经历起起落落的他，学习很用功，还顺利拿了个结业证。正好赶上电厂扩容，招收应届毕业生，这家伙还真幸运，搭上照顾内部子弟的末班车，他是其中年龄最大的人。那些年电力系统工资和福利待遇相当不错，据说单位除了不发老婆，生活用品啥都不用自己买，鸡蛋、猪肉隔三岔五往家拎，日子过得挺恣。老林从组长到班长，干的还算舒心。可他不甘心干一辈子钳工，况且对眼睛不好。放开政策后，老林大脑洞开，利用现有资源，开始承包单位电力工程，这活一干就是二十年。因为还得兼顾上班，老林常常厚着脸皮和领导周旋。近年来施工趋于规范，因为需要竞标，挂靠别人的公司，常常受制于人，开票收款都没有主动权，老林没少交了智商税。因为轻信他人，年前一场经济官司虽然打赢了，但他被搞的焦头烂额，疲惫不堪。如果是二十年前，他咋能忍受这些？别说卸他个胳膊腿，至少先吓唬吓唬人家再说！

回想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四处奔波，干的简直不是人干的活，酸甜苦辣自己品尝个遍。为赶工期，且不说泥泞的夏夜蚊虫叮咬，十冬腊月，手冻的僵硬，也得扎架子灌浆，整天咬紧牙关，没黑没白的工地忙活…

家人也没少劝他，也不是小年纪了，干工程太辛苦，赶快放手，他满口答应实际留恋。他想挽回逝去的青春年华，有生之年不再庸庸碌碌，多为家人留点东西，一不留神，俨然成为习大大所说的“拓荒牛”。就在前年，在侄女的影响下，还踌躇满志，接下一白酒品牌的本市代理权。谁知去年遭遇疫情，开发市场一筹未展，再说隔行如山，令老林苦不堪言…

说实话，没少吃苦钱没少赚，并且购置多套房产，家业也没少攒，老天对老林不薄，他应该知足。可以想到人生苦短，老林还是泪流满面…

记得年前妹妹再三劝告，别再东奔西跑这么拼了，毕竟，往后余生该为自己健康着想，钱这东西，永远挣不完。可他只是这个耳朵眼听，那个耳朵眼冒，表面嗯啊着，始终没放在心上…

谁曾料到，春节期间还在医院跑前跑后，伺候90高龄母亲的老林，年过完了，保姆回了，一切就绪准备开工了。就在“甩百病”的今天，自己却累倒了 。他想，难道本命年还真是个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