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小，在清晨，在傍晚，在饭桌上，在一天中的任何时候，都能听见爸妈的吵架声。

吵架时，爸妈气运丹田，变成男高音、女高音，用上这辈子能想到的恶毒词汇去攻击对方。

在旁观者（我）看来，既然这样的怨恨对方，不如趁早离婚算了。

但他们一见面就要吵，吵完了我爸见到我就要问：“你妈呢？”

我妈还是时不时的要抱怨我爸不知道珍惜身体，总是喝酒吸烟。

1

父亲有个口头禅，叫做：“你妈呢？”

为了这个口头禅，我挨过打。

那时我还在上初中，父亲出差回到家，见到我，就问：“你妈呢？”

我说：“不知道”。

他四处转了一圈，回来后又问：“你妈呢？”

我还是说“不知道”。

当第四次他问“你妈呢？”我有点烦了，就很不耐烦的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我不知道！你怎么总是会问的？”

就这样，我挨了打。

父亲脾气很急，爱面子，大男子主义，所以作为儿子的我要是损害了他作为父亲的威严（不耐烦的回答他），以前是挨打，当然现在挨骂也是常有的事。

聊偏了，再回到他的口头禅上。

在家里，因为很多事都要和我妈商量，父亲出差回来也有很多话要和我妈讲，所以总是很急的想见到母亲。

这样看着好像父亲很爱母亲，可是，当两个人真的见到了，不出两天，定然会吵架。

每次吵架的起因都是看似很小的事，据我观察，这件小事只不过是吵架的导火索，真正引爆炸弹的原因，其实都是各自对对方埋怨的积累。

心中的埋怨积淀久了，倘若抓到一件可以发火的小事，父亲就会化身男高音，仿佛和母亲有深仇大恨似的骂人。

母亲听了自然也不爽，也会以恶毒的语言回应，架就这样吵起来了。

待到双方都发完了火，会有些话被拿来用作结束语，一个会说自己“真的是做做（工作）不会做死，气气要被气死了。”

另一个听了这样的话，立马回应：“侬（你）要气死了，哼，我才要气死了！”

2

有的时候吵的凶了，母亲气的离家出走。这时候父亲就会很焦虑，他心虚，不会再问我“你妈呢？”

他会骑着小电驴去找母亲。

把母亲找回来了，吃饭的时候，父亲殷勤的替母亲倒上酒，嬉皮笑脸的讲几句笑话。

母亲这时候还摆着一张臭脸，她要显示她作为女人的骄傲，但又忍不住的想笑，最终还是笑了，这样就算是和好了。

作为儿子而言，我不喜欢父亲，因为他老派的作风，拒绝新事物，拒绝学习，永远活在上个世纪。

当然这些都还好，但要是让我知道他打了母亲，我就会在心里更加的讨厌他一分。

用一句话来描述这样的心境，就是：

“你打我也就算了，居然敢打我妈！”

我好几次和我妈讲，你和他离婚吧，离婚了我肯定跟你。

但我母亲总是不肯离，她会说：

“哎，农村里离婚名声多差啊。”

“离婚了你怎么办，你姐怎么办？”

“就算真的离婚了，你只能跟他的，我赚钱没他多的。”

我们家就是这样，当母亲离家出走，父亲会急急忙忙的出去找她；当儿子劝母亲离婚，她会找出各种借口来推辞。

3

今年过年回家，爸妈吵架的话题变成了家里新房子的装修问题。

父亲是做装修的，所以新房子的装修都是他在经手。

父亲是个粗人，做事很毛躁，装修之后有许多问题。母亲比较心细，把这些问题都找出来了。

譬如没给我的书柜装上玻璃门、厨房桌台的石头一边光滑一边毛、厨房油烟机通风口有在往里进风等等。

我父亲听了这些抱怨，心里面积攒下许多的不高兴，等待着一个机会爆发。

今天中午，他终于是等到了这个爆发的机会。

上午，他陪着母亲在新房子搞卫生。中午吃饭，他率先回来烧菜了，母亲还在干活，母亲跟他约好她会马上回来的。

结果等我们吃好饭了母亲还没回来，父亲这时心中就有埋怨，他特别希望吃饭时可以和母亲一起吃，两个人可以喝喝酒讲讲话，他和我是没话讲的，我懒得听他吹牛，他也不懂年轻人的喜好。

母亲回来时，我们已吃好饭，一看到母亲，父亲立马埋怨她回来的晚了。

母亲在吃饭时，父亲问她：

“这个篮子里的东西怎么回事？”

“奥，没用了的，都帮我扔了。”

“这双鞋子你不要了的啊？”

“不要了，这双鞋鞋底破了，穿不了了，帮我扔了。”

父亲再次确认了一遍，母亲还是笃定的说扔了，于是他就把篮子里的东西全扔了，包括另一双用塑料袋包着的皮鞋。

等到父亲扔完东西回来，母亲仿佛突然记起什么问他：“那双皮鞋呢？”

父亲说：“扔了啊。”

“那双鞋还可以穿啊，你怎么扔了？”

“不是你说让我都扔了么？！”

借此，父亲大发雷霆。

“不是你说让我都扔了么？篮子里的东西都给我扔掉，不是你说的么？！”

母亲在这时候会拥有篡改自己说过的话的能力，她说：

“我让你把篮子里的可以扔掉的东西扔掉，那双皮鞋用塑料袋包着的，你用脑子想一想该不该扔？”

吵完了这件事，父亲还不过瘾，把母亲吐槽他装修的事、母亲回来晚的事都给抖出来，攻击母亲。

母亲很机智，她灵活躲开“回来晚”这个弱项，专攻父亲装修的问题，当父亲被攻击的无话可说时，他就开始耍赖。

老实人的耍赖，是会心虚的。

“那个误差我没看到啦！”

“怎么样，我就是没看到！”

说着说着，他自己率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母亲看透了父亲，她吵赢了，也笑了出来。

可是发火还没发够啊，母亲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她立马把表情换做痛苦状，开始抱怨父亲。

父亲也立马把表情换做生气状，在那喋喋不休。

到了下午，父亲又屁颠屁颠主动的帮母亲去打扫卫生了。

4

我们家就是这样，父母只要一见面，就无法避免的要吵架。

但吵了那么多年了，两个人还是没分开。

我的父母没什么文化，做不到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他们甚至是粗鲁的，各种骂人的难听话都能讲；

可粗鲁之人有粗鲁之人的恩爱，他们虽然一直吵吵闹闹的，但却相互扶持、都把对方的事情当作自己的事情一样的关心。

从这点上来看，我才是那个外人，他们俩互相都是对方生命中最亲的人。

我帮谁，都是在破坏他们的婚姻。

因为，他们的幸福，就藏在吵着吵着的扑哧一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