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门看见母亲又在那里哭天抹泪,娟子只觉得眼前发黑。
在第三次被关进拘留所之后,弟弟终于迎来了他的四进宫。赌博没钱了,出去劫了个姑娘,还捅了人家一刀。
A
娟子出生在一个山村,交通闭塞,生活原始。自打出生,娟子就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见,因为是个女孩。母亲生她的时候难产,虽然保住了子宫,可大夫说很可能不能再生育了。
娟子的大伯母留下5个女儿撒手人寰,她是自己要死的,生前遭尽了婆家的白眼,在被百草枯折磨了近半个月以后终于解脱。最后的时日里,婆婆把她赶进猪圈旁边的柴房里,说生不出儿子的女人,别死在家里,晦气。
于是奶奶就把希望寄托在了小儿子身上,所以当娟子出生的时候,老太太恨不能把她丢去喂狼。
而事实上,她真的这么做了。
她抱着襁褓中的娟子扔去了后山,但是很快被邻居知道了,几个人一起到山上又把娟子捡了回来,并且威胁奶奶,要是再敢这么做就报警,她得坐牢,奶奶害怕了。
幸亏有法律,不然娟子可能已经死在了某个地方。
娟子从小在这个家里,连呼吸都是错的。奶奶见她,说话都是咬牙切齿的,恨不得把她撕烂了嚼碎了,骨头渣倒进泔水桶里;
父亲见她,黑着一张脸,拿着自己的烟袋闷声不响的走出去,吧嗒吧嗒的抽;
而母亲只是哭,看她吃饭也哭,看她走路也哭,看她学习还是哭,好像光是她的存在,就伤透了母亲的心。
几年后,可能是奶奶每天的烧香拜佛感动了菩萨,母亲终于生下了一个男孩。
奶奶乐疯了,每天抱着大孙子不愿意放手,喜欢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一家人把最好的东西全都给了这个男孩,精心培养。
娟子本来以为弟弟出生之后,自己这样压抑的生活就结束了,却没想到是刚刚开始。
从小,弟弟要什么有什么,娟子要是敢有半点不乐意,一定会挨一顿毒打。有一次娟子做家务刚闲下来,想扒拉两口饭,旁边弟弟不知道怎么的就哭起来。
奶奶急急吼吼地从屋里出来,不由分说,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扇在娟子脸上,随后便把娟子刚端起来的饭碗砸在了地上。娟子被打懵了,只觉得耳朵嗡嗡的响,大脑一片空白。
“死赔钱货,吃死你,我孙子哭了你听不见啊?!”接着便是歇斯底里一通吼叫。打完了骂完了,奶奶抱着孙子又是亲又是哄,转身回屋了,只留下娟子一个人,愣愣的站在原地。
自那以后,娟子的一只耳朵听力就不好了,有时候像是耳鸣一样,嗡嗡的响一阵。
而弟弟也知道了,自己一旦哭就有人来哄,还有好吃的可以吃,以后便经常突然“哭”出来,引得家人没少打娟子。
除此以外,不管是什么,娟子都必须让着弟弟,一旦有一丁点不满,就会遭到一阵唾骂。
娟子胆战心惊,生怕哪里做得不对就会挨打,有时候弟弟一哭,她会吓得浑身发抖,恨不得跪在地上求他止住眼泪。
甚至有时候梦见弟弟又哭了,还会猛然从梦中惊醒,在漆黑的夜里一个人偷偷哭。
娟子有时候想想,记恨当年那几个把她捡回来的邻居,要是任她死了多好。
B
这样的娇惯下,不会养出好孩子来。从小学二年级开始,弟弟便时常逃学,跟人打架,学习成绩一塌糊涂,从五年级以后,经常小偷小摸,拿家里值钱的物件去卖,换来的钱拿去上网。
娟子初中毕业后,家里就让她出门打工,即便娟子品学兼优,年年考试都是第一名,即便娟子所有的老师都觉得惋惜。用奶奶的话说,“赔钱货就得想办法让家里少赔一点”。
大伯父家的姐姐们早就出去打工挣钱了,以前娟子就爱到大伯父家里去找5个姐姐,姐姐们对她很好很好,其中大姐最是宠她。
知道这个消息后,大姐让娟子过来跟她住在自己租的小房子里,跟另外几个姐妹一合计,觉得娟子辍学太可惜了。
“咱一家人就你上学能上出个名堂来,高中便宜,姐能付得起,但是大学指定不行了,你得好好学,争取拿了奖学金,这样就不用发愁学费了。”
奶奶听到娟子要继续上学,泼妇骂街没完没了。但是娟子不在,她的气也没处撒。邻居知道这老太太的脾性,也没人理她。骂了两个多月,无人与之共鸣,她也就消停了。
娟子离开家,跟姐姐住在了一起。没有了弟弟和爸妈,还有夜叉一样的奶奶,她只觉得一切轻松,性格都开朗了不少。
她吃苦认学,成绩从来就没低过前五名。等她高二的时候,有一次接到了家里的电话。母亲呼天抢地,说弟弟被公安局抓走了。
等见到了儿子才知道,这个家里的宝贝早在两个月前就开始赌博,这次因为赌桌上意见不合,发生争执,双方打了起来,这才惊扰了警察。
因为年纪小,没关几天就出来了。出来之后弟弟更是变本加厉,跟一帮混混一起当起了街霸,就欺负来往的邻里邻居,还三天两头来家里要钱。
等再大一点,十五六岁的时候,再不给钱就对爸妈和奶奶动手。
有一次奶奶气得不行,上去跟弟弟理论,被孙子搡了一把,一屁股坐在地上,还被拿走了存折。老太太又急又气,加上年岁已高,没两天就与世长辞。
那时候娟子早就上了大学,申请上了各种助学基金和贷款,年年的奖学金够她交学费,都快要毕业了。
听到奶奶死了的消息心里面不仅没有一点难受,还反倒有点高兴。心说终于死了,她再回去,可免了不少辱骂和殴打。
C
娟子毕业之后,天真的以为离开了那个地狱一样的家,离开了弟弟这个可怕的梦魇,她不会因为弟弟哭闹而挨打了,没有人再会伤害她。
直到母亲上门,朝她要钱。要钱的理由很简单,弟弟打架了,要赔钱,家里没钱,她是姐姐,得照顾弟弟,让着弟弟。
“我没钱,贷款还没还完呢。”娟子淡淡地说,丢下母亲转身走了。
可是第二天上班,母亲竟然找到了单位,坐在地上不住地撒泼哭嚎,说娟子不孝,不管爹妈的死活。
公司上下几十号年轻人,没见过这阵势,一时间鸦雀无声,看着娟子的母亲不停地在那里表演。
最后主管黑着一张脸叫了保安来,生生把母亲架了出去,母亲赖着不肯走,两个保安只能拖着她走。
娟子还是掏了钱,给弟弟,给爸妈。带着还没还完的贷款,提出了辞职。虽然主管并没有赶她走,但是她自己要脸,待不下去了。
在那之后,娟子的工作单位,再没透露给过家里,这样丢人,一次就够了。但是母亲还是会时不时的找上门来,朝她要钱。今天弟弟打架了,明天弟弟赌输了,后天弟弟坐牢了。
从小弟弟就欺负她,故意抢她的东西,偷她的东西,她一旦不愿意,弟弟必然放声哭嚎,引来父母和奶奶一顿打。
等到长大了,她远走高飞,可是却还是摆脱不了弟弟的阴影。他赌博她得管,他坐牢他得管,他从不干一件让人省心的事,但是她永远得跟着擦屁股。
七八年下来,弟弟借父母的手,从她这里已经拿走了20多万,而这些钱,本来可以拿来做更好更有意义的事情,甚至有的城市,这些钱买房,交个首付都够了。
一个人在外打拼了好几年,最后落得一分钱的存款都没有,一穷二白,两手空空。
她终于受不了了,她开始频繁搬家,从不告诉父母自己在何处,能不联系就不联系,一听到家里的电话,感觉就像世界末日。
可是这一次,又看到母亲哭天抹泪的站在那里,她只觉得眼前发黑。动作僵硬的拿出几千块钱交给母亲,看着母亲欢天喜地的样子,娟子面无表情的走了。
她彻底搬离了这个城市,换了一个地方,换了个手机号,彻底跟家里断了联系。
但是她也知道,也许有一天打开门,又会看到母亲忧愁的眼睛,伸着手朝她要钱,为弟弟。
弟弟是一个阴魂不散的噩梦,永远笼罩在她的天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