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一片正拆迁的民居
尘烟遮蔽了日月一面墙突然被洞开
里面的血肉敞开了
没有谁把窗口的眺望退回去
只有残壁还有残壁的兄弟
但又什么都没有
砖瓦在各自的粉身碎骨里张望
把灯下的促膝长谈当作远行吧
青草齐了腰再往前讲古的人席地而坐
讲一讲那年春燕衔泥少小离家
讲一讲铁树在院子里开花
雪人在欢喜里迟迟不肯融化……
又一阵尘烟在话语间弥漫
不是田园将芜时是身体里的暴政在旅行
没有谁把碎了的瓦砾还给辛劳
机器轰鸣着从倒下的生活上轧过去
没有一片药能赶得上疼
只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远远望去
瓦砾间横陈着父爱母愁横陈着儿女情长
水面上停了一只船
它孤独很久了水草缠着它
也缠着它破旧的光阴
岸上的青石正忘掉前生粗糙的痛苦
风浪有时会扑到夜的怀里哭
像哭一个失散多年的亲人
撑船人去了哪里
风浪夹裹着无尽的道路在寻找
停泊的只是一个影子?
或是我们看不见的令人生畏的存在
雨落在水面上
缓缓地仿佛要告慰什么
一只孤独已久的船在默默倾倒心底的烛火
小路上走来医生、工人、寡欢的妇人
骑单车的少年……
但都不是
青石依然不停地忘却
一只船的话语在燃烧
灰烬里住着风住着促膝交谈的长夜
古关口
那厮杀声还在青石卧于时间的喉头
战鼓沸腾陷阵的人心里住着亲爱的星与月
树木恍若木门叩门声遥远而苍凉
石上的凹痕明亮清晰仿佛苦痛无数次停留过
鸟翅上缀着风花间有成片的阴暗
山峰已经穷尽了一生在古代
在一辆马车的速度里停着刀斧手的岁月
——忆当年挥毫人沉没于遗忘
老鸦在夜色中低鸣
晨昏如流水红尘掩住了
守关人内心的城池和他们爱戴的月亮
在路边痛哭的人
先是小声的隐忍地
然后是磅礴的暴雨多么心酸
尘土、落叶、树上的灰鸟都成了聆听者
他是父亲?为挽留一株禾苗内心的波折
或者曾经是谁的英俊少年
在光阴中成了落在身后的风景
还能是什么?难道是一个浪荡子
要追随埋进土里的闪电
灯光缓慢侧目的行人对痛苦有更明亮的理解
哭声仿佛峭壁再也不能等了
从那光滑之处走出来夜晚停在深深的眼窝里
审问他悲伤的根源
从痛哭的这一头到那一头
围观的人在叹息在闲话
在一滴眼泪的苍凉里来回走动
在一阵大雨中奔跑
犹如在另一个自己的眼泪中奔跑
要是风能止住刀割般的疼闷雷能掀起
大地上的荒凉奔跑的人就会停下来
犹如要去朝拜的经堂或者在雨滴里住下来
无法停歇的不仅仅是一双脚
还有道路的沉默和它心头的潮湿
去平息一场远古的战乱?除了密集的雨点
还有光阴和滂沱的爱情
奋力地奔跑要挣脱这无边的昏暗
和忘掉昏暗的人
在一阵大雨中奔跑如同要
不断地舍弃自己天地间一个
荒蛮的身影像是谁遗失的一把短剑
急急地刺向迷迷蒙蒙的远方
一封二十年前的信
写信的人已经去了远方
模糊的字迹掩盖了什么
看不见的湖水在涌动
停下来的光阴坐在那里
晚风从陌生的身体里醒来
那个杳无音信的人不说话
衣襟上别着一阵清风
多么遥远的情景:门前有白菜
青竹垂在屋檐下
窗口的眺望又抬起了无言的黄昏
但愿没有人在信里哭
但愿那泛黄的身影正温暖
犹如灯正压着过去的夜
一滴墨在眼前蔓延
那字里行间奔跑的是什么
大雨从纸页间穿过
鸦阵在山林投下稀薄的黑点
没有花草纸页间的颤动恍若闪电
分明有笔尖的歌唱正坍塌下来
可那坍塌里生生不息的又是什么
傍晚听吹箫
声音停在黄昏的嘴唇上
高楼的气息缓缓压过来
冬天总有令人不忍侧目的空荡
河水还未结冰
桥上的行人有的青翠有的荒凉
枯枝在风中抖索仿似遥远的呼吸
从这一头到那一头
有寡情的少年郎已长成了父亲的模样
住在曲子里的人被遗忘了很久被爱戴了很久
繁星似心头的沙漠动一动就流淌
而箫声已止不住了
一直吹草地上已坐满了灯光
一直吹草地上已坐满了黑夜的情人
山里的风
风声也是绿的小径上的树荫凉而轻薄
草地忧郁像深藏着远古的恋人
苍翠一遍遍抵御着辛酸
石阶上铺满了野花走过的人心怀慈悲
走过的人曾是最初的一阵战栗
但现在已同山的喘息融在一起
有哗哗作响的枝叶在头顶盘旋
有念旧的人在长久的沉默里奔走
但愿有一首葱绿的曲子在沉寂里奏响
呜咽之美回响于山谷
直到风把树叶吹成粉身碎骨的旧情
时光已爬上心头的藤蔓
似乎有人突然攥紧这空阔
一切都没有静止倚在石壁上的屋舍简朴深情
那明亮之处坐着风
坐着被风吹过来的动荡与不安
在故乡
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我认得它们它们的脸已成为时间的俘虏
山峰老了一寸又一寸
或许早该有人从停下的大风里走出来
数一数那些年少的掉了魂的光阴
如果草再深一些
小径上逃脱的人突然回头
树下的张望里还留着当年的温度
如果那个含泪走出校门的孩子还是我
布谷鸟的叫声停在林间某个角落
一些忧伤的成长早成了永恒
故去的人远离了命运
不解读也无需悲伤了
如果还能遇见你
在一大片碎花的阴影里
我们站着像多年前一样
对世间的一切不闻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