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与君成悦
01
春末的午后,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
残破的旧城里,车过之处,尘土飞扬,吸附在口罩上。
骑行去商场的路上,导航失灵,将我引向一条幽静的小路。
小路虽小,弯弯曲曲,旁边是一束沿着脱皮泛白的墙壁向下而垂的三角梅,花开艳丽,一簇一簇的,倒有几分雅致。
小巷的路不算平整,颠簸中无意碰到口袋里的手机音乐,耳边的蓝牙传来优美的钢琴曲,一首接着一首,就这样听入迷了。
抬头间,树荫下,摇曳的光晕射入眼睛,氤氲之间,他就站在面前。
干净的白衬衫,天蓝色的牛仔裤,阳光的装扮下,却是一双忧郁的眼睛。
“悦悦,别来无恙。”他说。
“海洋是你?”我问。
“好久不见了,还好吗?”他迎面走过,在我前面停下。
从来没有想过,我还能遇见他。年轻时候,有些感情过了也就过了。
是啊,我全然忘记我和他怎样开始了,离开北京之后,只记得他那双深邃的眼睛。
他有一双深邃的眼睛,写满了忧郁,还有他那诗人般的才华,最重要的是那双修长干净的手。那双手可以弹奏一曲曲动听的钢琴曲。
北漂那些年,一样都在追梦,海洋在追他的音乐梦,而我在追着我的文学梦。
俗话说艺术都是相通的,三环二十平米不到的地下室里,钢琴就占了几个平米了,剩下的最大的也就属于那张一米五的床了。
墙壁上挂满了唱片,但都不是他的。弹了那么多年的琴,海洋连一张专辑都没有出过,可他还是继续弹着。就像那时的我一样,写了那么多年,一本书都没有出过,可我坚持写着。
他在旁边弹着琴,我在旁边写着书,他的钢琴曲属于纯音乐,不需要谱曲。所以,我的才华帮不上他一点忙。
唯一能做的就是安静地听着,然后跟随旋律编排书中人物的命运,或沉沦,或奋起。
有时候我写累了,他还在弹,我会起身给他倒一杯水,间歇的时候,他会轻轻地小抿一口。
海洋不爱喝水,因为他怕水喝多了要跑厕所,而地下室的厕所是公用的,要跑到另外一头,有点远。这样一去一来,会影响他的创作灵感。
海洋比我专注,他专注起来让人害怕。一句话也不说,冷得像冰块。
知道他是那样的人,我也很少去打扰。有时候灵感来了,要创作,半夜都能听到他的琴声,好在他的琴声都是比较温和的,足以当催眠曲,才不至于把隔壁的人给吵醒。
可我骨子里毕竟是个热情的人,二十出头的青春谁没有那丝冲动呢?毕业那么多年了,海洋依旧喜欢在房间里弹他的歌,一首又一首。
而我厌倦了这地下室里暗无天日的日子,我灵感的枯竭让我不得不到外面工作。
我早上要上班,他夜里灵感充足,创作到天亮才睡。我起床,他睡觉,我睡了,他醒着。
而他怕影响我休息,在我睡着的时候很少打扰我。
少有的交集并不影响我爱他。我喜欢他,干净的面容,我爱他指尖里弹奏的旋律,它们是我灵感的来源之一。
02
毕业多年,这个家毫无改观。音乐家开始都是穷酸的,就像作家一样。
而他的倔强和我的倔强一样,宁愿清贫地活着,也不愿意接受家里的支持,从各自的家里“逃”出来的那一刻,我们就认定这种支持其实是一种施舍,而我们不愿意接受这种施舍。
所以,在北京生活几年后,除了房租外,原来工作攒下的钱已经所剩无几,海洋给人作曲,但单子并不多,而我通过写文挣钱,也挣不到几个钱。
但是这并不影响我爱他,我可以去工作养着他,只要他不介意。
就像英国作家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一样:追逐梦想就是追逐自己的厄运,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
海洋心中的月亮,我想只有我才能懂。我心中的月亮,海洋也能懂。
只是有一天,我心中的月亮落下后,就再没有升起。
我迷失了,因为我所选择的工作,因为我选择的人生,让我无法再坚持自己的坚持。
和海洋在一起固然很美好,但是短时间内,我们将面临着一直住地下室的困境,北京数万一平米的房价,奋斗一年除了日常开支,连个厕所都买不起。
和海洋吃盒饭的时光,灰头土脸的日子我受够了。海洋一直不肯出去工作,很多经纪人来找他,说要给他办个人演唱会,可他不愿意这般张扬,那时的他只想默默地创作着,钱是他不关心的。
03
他觉得钱很俗,相对他的钢琴梦,那是这世间最俗不可耐的东西。
直到有一天,他感觉到了危机。这个危机就在房东再次要给我们涨房价,限期一星期交清。
海洋看了看自己手机上的银行卡账号,里面的钱越来越少了。他看了看,沉默了。我知道房东的要求的房租他付不起了,房租向来是他交的,问我借钱这事他开不了口,如果我不主动的话。
“怕是要再搬一次家了,悦悦,对不起,你还愿意陪我吗?”他说。
“再等等我,过一阵子等我做完这张唱片的谱曲就会好很多了。”他又说。
我听了,嘴里的面咬了半口没吞下就停住了,再看看餐厅旁边和我一样大涂脂抹粉的姑娘,没忍住,眼泪哗啦啦地流下来了。
这什么生活,今天是我的生日,好不容易下个馆子,别人山珍海味,而我只点了一碗面,二十块钱,这是我近日吃过的最贵的面了。因为我知道海洋没钱,我说面好吃,吃面好,生日吃面长寿。可那都是幌子啊!
“海洋,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知道你有一天一定会成功,可是我等不及了,我今年28了,研究生毕业已经5年了,和你住了五年的地下室,搬了不下十次家,你比我小三岁,你的生活还有无限的可能,可是我年纪大了,我生活的可能在一点一点地消失。对不起!”这一番话,最后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而且几乎是一口气说完的。
听了我的话,他沉默了,半天才从嘴里挤出一句话:“好,我知道了,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没有!委屈倒是没有,是我真的坚持不住了,海洋,我以为我不会变,可是现实它让我不得不变,你恨我吗?”我边哭边说。
“不恨你,恨我自己,恨我没用,没能让你幸福,我以为……”他没说完就被我打住了。
“别说了,对不起海洋。”我说。
都是成年人了,分开也不至于说完马上就走,该聊的聊开,在离开的时候,也不会见得遗憾太多。
“你有什么打算?”他问我。
“回老家,母亲身体也不太好,家里有房子,身体好歹有个着落。”我说。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知道我认怂了,我说过不要他们的房子,不要他们为我提供的任何物质生活,可是那么多年,我死撑着,累了。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我没有那么勇敢,六便士对我来说是巨大的吸引,一个人穷了太久,她对财富的欲望一定是要比正常的人要大得多。
那一晚回去后,我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发现五年了,竟然没有太多东西,不过是简单的几件衣服,化妆品就一支五十块钱不到的口红。
海洋看着这一堆小得“可怜”的东西,没忍住哭了起来。
“这么多年,看你跟我过着啥样的生活啊,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一支像样的口红也没有。”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竟安慰起他来:“没事,海洋,你依旧是我心中的那个天才钢琴师,我在南方等着,我在荧屏上关注你。”
离别的时候,两个人都装着若无其事。那天云淡风轻,就像北漂平淡的追梦的日子。
海洋还是成功了,他的钢琴曲上线了许多音乐平台,以至于我无意中触碰到其中的一个软件都能碰到他的曲目。
曲子还是那首曲子,只不过它赋予更多梦想的意义,更深沉了;
弹曲的人还是那个人,可惜听曲的人已经远去。而曲终人散,只留下深情依旧,在若干年的现在,光晕摇曳的午后,残留一丝青春的味道,甜甜的,涩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