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镇之所以称之为麻雀镇,并不是因为盛产那种披着灰褐色的外衣,长着灵活的小脑袋,有一双玛瑙似的小眼睛,一天到晚叽叽喳喳、蹦蹦跳跳,娇憨十足、精力无限的小麻雀。那么之所以如此称呼,大概其原因之一是住在镇上的人,无论男女老少,无论官商百姓,一律嗜好打麻将。
美其名曰为“茶馆”的麻将馆遍布大街小巷。从街上走过,“哗啦啦,哗啦啦”极富质感的麻将声此起彼伏,构成了一种单调而又诱人的音乐,使得听到如此仙乐的人,不免感到由内到外奇痒无比,两条腿像听了上帝的召唤,不由自主地就走向“茶馆”。在路上遇到熟人,打招呼的用语不是“你好,早上好,近来可好,下班啦?吃饭没有?...”而是“打牌没有?进财没有?手气不错吧?”走在一起的几个人,仔细听他们讨论的都是当天的战况、心得。赢者沾沾自喜,大谈麻将经,夸耀自己的水平和手气。输者灰头土脸,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心里后悔不已:早知道就今天在家里睡觉或者出去逛街了。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麻雀镇面积很小,不过区区十几公里。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人们生活、学习、医疗、娱乐等所需的一切物资和场所样样齐全,应有尽有。
麻雀镇被一条护城河环绕,这条河听说是虎渡河的分支,若干年前,河水湍流,河里舟船密布,河两岸集满了各种小贩,一片繁荣景象。铁路运输、公路运输的迅速发展,渐渐取代了内地的水运。三峡大坝竣工以后,控制了水源,除非是雨季来临,否则河里的水几乎常年不流通。河水里漂浮着绿色的水藻、枯枝败叶,丢弃的塑料袋、黑色的污秽和白色的泡沫。风吹过时,会裹挟着一丝淡淡的腥臭和腐烂的味道。春夏,两岸绿树成荫,枝叶间可见鸟雀的身影,还能听到聒噪的蝉鸣。河堤碧草丛生,是晨练和散步的好地方。
这是阳春三月的一个早晨,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微风拂面,送来混合着新翻泥土的气息和花草的清香。河堤上有散步的,有晨跑的,有骑车的,不时会有一辆私家车威风凛凛的驶过。
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条又高又壮的黄色公狗,表现出烦躁而狂乱情绪,眼睛里流露出暴徒行凶前的狡狯和凶恶。它愣头愣脑地东嗅嗅西闻闻,似乎在寻找合适的目标。它突然狂叫着,对一个穿着短衣短裤,跑地热火朝天的胖子展开了进攻,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胖子面前,朝他的大腿上咬了一口。胖子又疼又惊的大叫大喊,引来路人一起讨伐狂犬。
狂犬看见人多势众,自知寡不敌众,“逃”为上策。它颠起屁股一路狂跑,竟以百米赛跑的速度跑进了镇中学,校长听到人群的喊叫声,走出办公室。看见众人在追一条狼狗,听到嘈杂的人群里有人高喊:“疯狗咬人了。”“不要叫狗咬到学生。”(这时候学生都在教室里晨读)校长长得一副富态相,和刚才散步的胖子身材十分相像。他伸出双臂一边拦截一边骂:“出去,出去!”可是这个畜生不仅对校长的命令充耳不闻,而且狗胆包天,竟然毫不客气对着校长右手虎口处就是一口。校长疼得捂着手喊:“报警,快报警!”
镇派出所所长,亲自带队。他一身警服,腰间带枪。警车呼啸而过,直奔学校。“让开,让开,所长来了。”
所长走下车,抬起手臂,把帽檐儿转了几下。帽檐儿下那张中年发福的脸上,一双像探照灯一样的眯缝眼,迅速扫射了一圈,快步向“犯罪现场”走去。那个畜生连咬两人,其中还有一位是中级学府里的校长,或许“良心发现”,躲在办公楼的楼梯下旮旯里“反省”呢!
所长把枪握在手上,摆好姿势,瞄准了“罪犯”。说实话,这支枪放在所里,纯属摆设,几十年来,还从来没有派上用场。人群突然安静,子弹呼啸而过,却只擦到了狂犬的耳朵。那畜生受了惊吓,一下子从楼梯旮旯里窜出来,愤怒的眼睛里喷着熊熊烈火,人群发出了惊叫声。所长紧追不舍,连放四枪,三枪落空,第四枪总算打中了“罪犯”的后边一天腿。受伤的狂犬似乎更加疯狂,随时准备对任何人进行攻击!可是五发子弹全部用光了!人群中有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有哄笑声,一片哗然。所长毕竟是所长,镇静地吩咐手下给县特警队打电话。特警队员来了之后,一枪让那“畜生”毙命!有人开玩笑地为所长圆场:“特警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我们所长不是行伍出身,是文科出身。”一场围观落下帷幕!
再说刚刚警车过去时,刺耳的警笛声,惊吓到了正在一栋楼房二层一间房里吞云吐雾的“瘾君子”。他不仅吸毒而且偷偷的卖“麻果”。这段时间缉毒扫毒很紧,抓住后既要送到戒毒所,还要罚款。吸食的毒品曾不止一次地带给他精神上片刻的蚀骨销魂的愉悦感,也给他带了多疑、胆小,让他的脑海里产生了虚幻。当他听到警笛声后,他似乎看到警察围堵在他家门口,所以他打开了后窗。毒品带来的飘飘然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可以像一根羽毛那样被空气轻轻的托起,安然无恙的落在地上,所以,他毫不犹豫的从窗户纵身跳下。当救护车赶来时,他早已停止了心跳。那围观的人群,对待一个吸毒人的意外死亡和一只咬人狂犬的死亡并没有多大分别,都只不过是多了一份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料罢了!
镇委会的大院里社区主任办公室门前,聚集了一些人。他们是贫困生学生的家长,来找社区主任在贫困生申请书上签名盖章的。只有社区主任审批通过材料真实,情况属实,盖章后才能交到学校去,学生才能拿到一个学期七百五十块钱的扶贫补助。
有一位七十来岁,银发驼背的老奶奶。削瘦的脸上,已被岁月的风刀雪剑雕刻出层峦叠嶂、沟沟壑壑。那每一道皱褶、每一根白发,都在默默无声的诉说着曾经经受过,现在和以后还要继续经受的生活的艰辛和苦难。她的听觉已经失聪,问她什么,要很大声,甚至要重复几遍她才能听懂。每次她都为自己因此给别人带来的麻烦而愧疚,说话总是小心翼翼,脸上总挂着歉意和不安的笑容。
有两位中年夫妇,男的身高一米六左右,满脸络腮胡子,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片忧郁、暗淡的光芒,就像黑冬夜寒风中挂起的一盏孤灯,仿佛烛焰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女人大概是小儿麻痹后遗症,右腿长左腿短,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就像狂风中剧烈颤抖的树叶。她说话时,眼睛眨巴的频率特别高,头点的像小鸡啄米,只是要说出口的话却像卡在喉咙里的鱼刺,干着急吐不出来。
这时从宝马车里走出来两公婆。男人西装革履、神采奕奕,手指间燃着一支35元/包的黄鹤楼好运来香烟。女人衣着光鲜,浑身珠光宝气,却是一副冷漠、傲慢的神情。
社区主任,给前边几位家长的申请书上盖完章后,拒绝给后边来的这两位盖章。他严肃地说:“这个章,我不能盖。有你们这样开着宝马奔驰的贫困户吗?”男的赶紧讨好地给主任递烟,:“帮帮忙,这是学校给的指标,孩子成绩不错。”主任没有接递过来的烟,毫不客气的说:“谁给你的指标,你叫谁来盖,我可不敢往枪口上撞!再说了,这是贫困生补助,不是优等生奖励。”这时又来了一位60来岁,推着一辆破旧自行车的老头子。主任指着老头对那两位说:“你看看这样的,才是贫困户。”然后,他悄悄地问来人:“老兄啊,你这是帮谁办的啊。情况属实吧?”来人满脸堆笑地看着主任说:“你放心吧,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还能叫你犯错。绝对没问题。”
门外那两口子在互相指责埋怨,男的一边走一边嘟囔:“说了要你自己来,你非得要老子陪你来。”女的穿着高跟鞋好像有点磨脚,走起路来,有点扭捏。她听到男人的嘟囔,火气蹭蹭蹭地往上窜,像一个打足了气的皮球,被人不小心拍了一下,顿时跳了起来,厉声责骂:“你姆妈个逼,老子说了要你走过来,你偏偏要开车。开你姆妈个逼呀开...”
开着宝马,穿着名牌,抽着好烟的贵族和落魄、残疾、穷苦的困难户争夺几百块钱的补助,简直就像阎王爷和小鬼争权,皇帝与乞丐夺食。
镇委会对面是一排餐馆。在“幸福来宾馆”门口,架起了一座喜庆专用的充气彩虹门,彩虹门上方写着“热烈庆祝张先生和王女士爱子弥月之喜”。张先生在门外红光满面热情地迎接来客,客人陆续进去后喝酒吃饭,然后有的聊天有的打牌,热热闹闹玩乐两天。
麻雀镇以及所属这一方,“人情风”特别盛行。除了生老病死婚庆人生大事外,还有很多。孩子过满月,女孩过十岁生日(男孩过12岁生日),36岁生日,50岁(60岁70岁)生日,乔迁新居,金榜题名...只要想请客,总能找到一个理由。请客送的红包从200元到2000元不等,要看关系的远近亲疏和各自的经济实力、社会地位。一个家庭平均每年要支出的随礼红包大概是两万到十来万之间。其实很多人都纠结、厌烦这样的风气,但仍然想尽理由“过事”。因为别人请客邀请了你,你碍于情面不得不去,你既然去了,如果自己不找个机会请客,那么自己每年几万块钱的礼钱岂不是打水漂了?在经济萧条,百业不兴,钱难挣的目前形式下,对于小地方的大多数来说,几万块钱也不是简简单单、轻轻松松就能挣来的。所以,你这样做我也这样做。请客过事的人情风就陷入一个恶性循环,往复不止。
午饭后的一段时光,真是风光旖旎,既叫人激动人心,又叫人留恋往返。“茶馆”是消磨时间的最好去处。吃完午饭,茶馆的老板、老板娘们就开始招揽生意:有上门去叫的,有电话预约的,有在门口拦截的...而麻将爱好者们听到老板富有诱惑力的话:“✘✘,来发财了。”就如同古时候,嫖客听到笑盈盈老鸨说里边有“好姑娘”等着伺候一样,从心底滋生了酥麻的痒痒的愉悦的感觉漫延全身,腿便不由自主了。摸着四四方方的麻将牌,看着麻将牌上的条条万万,听着噼里啪啦洗牌的声音,忘却身前身后事,沉溺其中,不亦乐乎。“茶馆里,”冬有暖气,夏有空调,有人端茶倒水的伺候,甚至还有午点和晚饭吃,谁说这不是享受生活?唐朝诗人罗隐不是在几千年前就感叹过:“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吗?
夕阳西下的黄昏,薄雾轻烟从地面渐渐升起,给多情的小镇披上了一件妩媚朦胧的轻纱。三三两两的人到河畔、公园、幽静的堤岸边散步,或到各处广场跳广场舞。跳广场舞的百分之九十都是中年妇女和大妈们。因为麻雀镇也和其它很多镇一样,大多男人和年轻人都出门谋生了,留下的是老人、孩子和必须守候在家里的照顾老幼的妇女。年轻时髦讲究的人就到霓虹灯闪烁的舞厅里,伴着优美动听的音乐和舞伴翩翩起舞,释放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爱情或者寂寞。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十点钟,高中的莘莘学子们下了晚自习之前,在各处娱乐的家长们的活动结束,到学校门口接孩子或者在家里等孩子放学回家。伴随着学生们进入酣甜的梦乡,喧闹了一天的麻雀镇,也似乎要昏昏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