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善
曲成苑私塾副校长;四川现代艺术学校思维导图应用中心副主任;明伦书院国学讲师;中美教育研究协会会员。名开新,字子善,以字行。志学之年志于教,至今未渝。待及成人,求学四川大学,问道明伦书院,支教僻壤山林。喜经典,尤好《周易》;乐读书,亦求甚解;爱武术,唯钟太极。同师友切磋琢磨,于闲暇读书演武,发愤不至忘食,喜乐未及忘忧,道之所在,志之所在也。
我们来看大学之道,这才是重点。
“比年入学,中年考校。”大学每年都会招收新生入学,入学之后,每隔一年会对他们进行考查,考查的内容非常清晰。
我最开始读的时候也没搞明白:为什么一年、三年、五年、七年、九年会考查这些内容。这些内容背后有什么样的逻辑呢?有怎样的次第呢?这个顺序能不能稍微调换一下呢?随着我们进一步熟读,加深对大学之道的了解之后,我们会发现它的顺序是不能换的,每个阶段所考查的内容,其实是层层递进、相互关联的,需要有前面的基础,才能达到后面进一步的提升。
那么它背后到底是怎样的逻辑和原理呢?我们不妨把这段话列成一个表格,可能会看得更明了。
从时间上看是一年、三年、五年、七年、九年;从内容上,我们发现每一次考核,大概都有两个重点考查的内容:离经、辨志;敬业、乐群;博习、亲师;论学、取友;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
那么,这些内容之间到底是什么联系呢?我们先逐个了解它本身是什么含义,再来进行总结,去体会大学之道背后深层的大义。
【一年视离经辨志】
首先看第一年的考查内容:离经、辨志。离经就是离析经理使章句断绝,是我们学习的基本功,我们要能够根据经典的含义进行句读。古代的书籍没有逗号、句号这样的标点符号,我们需要学习根据经文内容给它断句。
孙希旦对这一章的评价是:“离经者,穷理之始。”我们要探求经典背后的大义,学会离经是第一步,所以第一年考查的第一项内容就是学问的基本功:能否根据经理使章句断绝、进行句读。
辨志,辨就是分辨,去判断、考查学生的志向。他是否立志?所立之志是志于义还是志于利?志于道还是志于别的?
所以我们看第一年考查的内容,从学习学问的角度来看,需要具备基本功。而从修身的角度来看,需要立志,因为志向是力行之端,是我们进行实践,追求事业的开始。
王阳明在《教条示龙场诸生》中讲:“志不立,天下无可成之事”。如果志向不确立,那天下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做成的,我们要成事,要成就我们的学业、道业,第一步需要立志。所以,古代大学也把志向放在考查的最初阶段,放在非常重要的阶段。
《论语·述而篇》讲:“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这个志向是非常明晰的,要以道作为志向。如果我们结合《学记》前几章来看,“虽有嘉肴,弗食,不知其旨也;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透过这些内容可以看到,其实在大学,考查志向的确立应该是有倾向的,要志于道,志于学,志于学是基础,而道是根本的追求目标。
我们确立方向之后,才能找到从此处到彼处的路径,才能切切实实地去学习、修身,然后逐步向目标靠近。所以我们在学习最初,第一要打好学问的基础,第二要确立志向,这是“一年视离经辨志。”
【三年视敬业乐群】
“三年视敬业乐群”,不是每年都考查,中间还要间隔一年,所以这期间有充足的时间让在大学就学的士去探索学习。
第三年考查的内容是敬业乐群,我们先分开来看,敬业是什么?敬业就是“专心致志,以事其业”,能够专注地、专精地在学业上用功。这跟第一年的基础有什么关联?我们要使学问更精深,首先要建立基础,有了基础之后需要专心致志地去用功,需要专注于学业。而在这个阶段需要聚焦,需要在某方面深入学习,建构更深厚的基础。
乐群是什么?先贤解读“群居朋友善者,乐而愿之”,“乐于取益,以辅其仁”。与朋友相处时能够与其中的善者和乐相处,并且互相取益,互相学习,以辅其仁。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与同学和睦相处、团结友爱。
那乐群和敬业有没有关系呢?一定有的。假如一个人不能乐群,他能够敬业吗?大家可以思考一下,假如一个人不能与朋友和善相处,与人的交往处处都有矛盾冲突的话,他能够专心于学业吗?我想是很难的。我们在教育教学当中也看到,假如一个同学的人际关系不好,他不懂得如何与人相处的话,通常他的学业状态也不佳,因为他整个人的生命状态不和谐。他的人际关系不和谐,内在其实是他内心状态的不和谐,当一个人内心状态不和谐,他能够专心于学业吗?不会的。
所以乐群与敬业是相辅相成的,包括前面“一年视离经辨志”,这个志向的确立,与建立学问的基础,也是相辅相成的。当志向确立之后,学习的状态不一样了,学习的方向也明了了,由此我们可以看到每一年考核的内容是紧密相关的。
《论语·子路篇》讲:“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这算是对我们如何做到乐群的一个启示。我们的思想、观点、见识可以不同,但是我们可以互相尊重、理解、包容,我们依然可以和睦地相处来往。
【五年视博习亲师】
进入大学学习五年后考察什么呢?“五年视博习亲师” 。
博习就是广博地学习,朱子解释为“积累精专,次第该遍也”,就是专注于某一方面的积累后,再逐步遍及更多学问的内容。博习的基础是前面的敬业,有了精专的积累,才能够进行更广博的学习,广博才有根基。
博习之后是亲师,怎样亲师呢?是讨好老师吗?是整天都跟老师混在一块儿吗?是时不时给老师送礼吗?不是,我们需要了解亲师的真正内涵。亲师是“道同德合,爱敬兼尽”,我们亲的是老师的道与德,我们对老师的亲要既爱又敬,有礼有节。
那么,博习和亲师有没有关系呢?我们想广博地学习,想要拓展我们学问的范围、增长见识,需不需要亲师?当然需要。老师之所以为老师,是因为老师的德行修养更高,学识更广,至少在某一方面有过人之处,所以我们想进一步地博习,就需要亲师。博习需要亲师,亲师可以帮助我们博习。
关于博学,《中庸》讲:“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我们要广博地学习,审慎地提问,然后慎重地思考,明白地分辨,最后去笃行。
所以我们学习的次第是,先具备了离经的基本功之后,再一门深入,然后逐步拓宽学习的广度。在广博学习的过程中,要能够提出问题,去思考、去辨别,将其有益之处或切身之处落实在我们的实践当中,那么我们的学业就会不断地增进。
【七年视论学取友,谓之小成】
那么,有了博习亲师这个基础之后,再进一步积淀,就是“七年视论学取友,谓之小成。”这一阶段所考查的是论学、取友,而且这是学习的小成阶段。学业在积淀七年之后,已经有非常明显的成效,但是离大成还有距离。
那么小成需要具备什么条件呢?我们先来看论学,“学问向成,知言而能论学之是非”,能够辨明学问的是非,可以与师友切磋学问了。那么,能够到这个阶段,说明学问已经小有成就,对道已经有比较深的领悟。在这个阶段,学习的能力,见识和学问的积淀都达到了一个相当高的程度,但是还没有完全通透。
那么取友是什么?跟前面的乐群看起来好像都是在讲要跟朋友、同学好好相处,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呢?先贤对取友的解释是:“取友者,知人而能识人之贤否。”是指我们对人有一定的识见,具备知人之明,能够知道一个人的善恶贤愚,长短高下,我们对人的认知也达到了较高的水平。
我们对比前面的乐群,乐群是我们与人相处的基本功,它是从广度上来讲的,比较浅,能够与大部分人和乐相处,但是不一定能深交于道,互相论学。而取友不一样,我们对友的选择有要求、有标准,不是谁都可以作为我们的友。朋和友的含义不一样,同学曰朋,同志曰友。乐群是能够跟同学友好相处,而取友则是与志同道合者相交。曾子讲:“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我们所选择的友是道友,是来辅助我们仁德的提升,辅助我们学问的进步,而不是整天在一起嘻嘻哈哈玩乐的。
那么,我们怎么取友?怎样去辨明这个人是益友还是损友?我们可以从《论语》当中找到智慧。在《论语·季氏篇》中讲:“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孔子提到了益者三友,损者三友,益友的三种特点以及相反的损友的特点。
那什么是益友?具备什么样的特征呢?“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如果这个人特别直率,真诚讲信用,或博闻多识,则是益友。如果友直率,我们就能闻其过而迁其善;如果友谅,可以帮助我们增进诚信;如果朋友多闻,可以让我们对各种事物的见识更明了。所以假如我们身边有这样的益友,我们的德行、学问、见识都能够得到提升,大家在一起是互相促进着成长的,而不是互相拉扯着堕落的。
与之相反的损友,“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便辟是习于威仪而不直,就是装模作样不直率。善柔是工于媚悦而不谅,能够讨好、谄媚、取悦你,但他可能当着你的面非常友好,背地里却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甚至笑里藏刀。便佞是习于口语而无闻见之实,只知道嘴巴上夸夸其谈,而没有真才实学。如果我们成天跟这样的损友混在一起。我们助长的不是德行也不是学问,而是虚伪、浮华。所以,我们对于朋友的选择一定要慎重,友不在多,而在于德行才识,一定要有意识地结交益友。“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
我们再把论学和取友横向地放在一块儿来看,我们要切磋讲论学问,没有朋友能行吗?我们跟谁论学?假如我们的朋友没有学问,我们跟他有得论吗?有得切磋的内容吗?也不会有。所以论学取友仍然是一体的。我们论学,需要与有识之士来讲论;而我们交友,也是为了大家能够彼此论学,互相助益,增进彼此道业的提升,这才是真正的友,而不是酒肉朋友,狐朋狗友,而是真正的道友、益友。
【 九年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谓之大成】
我们再来看什么是大成。“九年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谓之大成。”到第九年的时候,考察是否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
知类通达指的是“知义理事类,通达无疑。”能够闻一以知十,能够触类旁通,融会贯通。对于学问,不仅是有基础,也不仅仅是对某方面有专精的造诣,具备广博的学识,而是博大精深,融汇贯通,达到这样的一个状态,这叫知类通达。也就是孙希旦所讲的:“物格知至,而精粗无不贯,知之成也。”我们对万物的规律原理都已经明了、通达,对它的表里精粗无不贯通,这是知之成,这是我们学问真正的成就。
而强立而不反,“专强独立,不有疑滞,不违师教之道。”我们对于事情有自己非常清晰的判断,明是非、知善恶、通情理,没有任何疑问与阻碍的地方,而且不违师教之道,这是孔颖达的解释。
还有学者对此的解释是:“知止有定,而物不能移也。”“知止有定”是《大学》里面的话,知道止于何处,而心有定向。止于何处呢?止于至善。我们坚定地追求至善之境的道心,不会被外物所动摇,不被欲望所改变。
孙希旦认为:“意诚心正,而物欲不能夺,行之成也。”知类通达是知之成,是学问的成就,而强立不反是意诚心正,不被外物、人的欲望情绪所干扰,这是我们修行的成就,是我们实践的功夫已经大成。
其实先前讲的这些内容内在是一致的。怎样做到强立而不反?它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立于什么而不反?立于道。达到大成阶段,必定是道心坚固,不会被任何的外物、欲望、情绪、事件所干扰、动摇、转移,向道之心坚不可摧!即便是还没有证道,但是对于道的追求,没有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物可以改变!如果已经证道,那么弘道之心也不会因任何事情而改变,这是强立而不反。
还有位先贤讲强立而不反指的是“可与立”,达到了可与立的阶段,“学至于立,则自能不息以至于圣人,而教者可以无恨矣。”学者如果达到了可与立的阶段,那他能够自己自强不息地去修行学习,直到成为圣人,抵达至善之境。如果做到这样,那么教者可以没有遗憾了。
“可与立”出自《论语·子罕篇》:“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这段话讲到了四种状态,共学、适道、立、权。可以与之一起共同学习,但是不一定能够跟他一起修道;可以与他一起修道,在通向道的这条路上一起前行,但是不一定可以与之共同立于道;能够共同立于道,但是不一定能够与之通权达变。
我们可以看到共学、适道、立、权,也是进学修身的四个阶段,四个层次。共学是比较早的一个阶段,是学道;而适道是已经向道而行,开始实践道;立是已经取得了很高的成就,能够立于道;权是道的大用,在立于道的基础之上,能够根据事物的变化通权达变。达到可与立,已经是立于道,已经很高了,这是大成。
——本文节选自子善老师讲《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