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雨的日子想念

日子攒着攒着就有了味道。像泛了黄的照片,经了岁月的晕染,一天比一天绵软一天比一天怀旧了……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北漂的,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一年的天空像是被无数手指戳破了似的,绵绵密密的雨从早下到晚,心上仿佛长满了苍绿的苔藓,连呼吸都是潮湿的。

你曾隐伏在一个小镇上,隐伏在一匹匹细瓷的花布,一段段粗粝的晨昏中,被俚俗圈养的日子像一道越箍越紧的咒,勒得你喘不过气来……于是,你逃进文字,逃进文学,逃进那一个个纸质的鸳梦中,你想去黄金披甲的唐朝跟墨香袅袅的诗词谈一场恋爱,你要去歌衾赋枕的汉代跟音韵潺潺的散文结一个婚约……

你一直在找那个文艺范儿的王子,找那个跟你白首不相离的卿君……

我知道,你是被文学这只素手挑拨了的……

……

那个时候还没有《非诚勿扰》,没有《百里挑一》,没有《爱情来敲门》。你在岁月的红尘里踽踽独行,一任青春迟暮。

……

那是个喘口气牙齿都会冻着的冬日,你没有任何征兆地来到我面前,面无表情地告诉我,你结婚了。我的惊诧不亚于地球撞火星……结婚?跟谁?怎么这么快?为什么连一个婚礼都不给自己?一刹那,我思维短路,语言贫弱,心惨白成一片泛着冷光的雪原……直到你悄然北漂,直到你再次在一个凛凛的都市里隐伏,隐伏成一个匍匐的生命符号,我才深深地感到世俗是蛊,我们逃不脱那一个荼毒的结局……

我只知道你的爱人姓"chi",它不仅暗合了一个你喜欢的作家的姓,也宿命般地昭告了你的妥协,你的无奈,你那一个不再挣扎束手就擒的低眉里有我至今也会眼热的疼……

……

为什么北漂?结了婚的你可安稳?可幸福?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让我们知道哪怕一点点你的消息?

……

找不到你的方向,我的思念便成了三月里的飘絮……

我常去你的小镇。每次途径那里,我都会深深地呼吸,我不敢说话,不敢去吵醒我们存放在那里的干净得有些瓷丽有些凄楚的青春。

……

那是一条流经了你的故乡的弯弯的河,那条河一定是懂你的,它忧伤地在你生息的地盘上蜿蜿蜒蜒地打了个结……然后,一步一回头地流向远方。

那时,我常常去找你。你在小镇的十字街口经营着一家服装店。每次我,或者俊杰到你那儿,你都会丢下你的店面,然后,陪着我们去疯去玩。我们常常坐在那个长满了青草的堤坡上,聊天、拍照、吃你买的菱角、莲蓬……你的爸爸妈妈也是世界上最可人的父母。那一对高高大大我视作家人的长辈,每次我们去了,他们都会把整个的家让给我们。你哥哥在沙市工作,你妹妹在外地读书,只有你是他们老生老养的女儿……晚上,我们会躲在那一顶蚊帐里,一边吃着各种小食一边说话。我记得俊杰那张玲珑凌厉的嘴从来就没有停过,而你往往是不出声的,你总是不停地跟我和俊杰递吃的……那时的家里还没有盥洗室,连晚上起夜你都不让我们出房间。你把我们当“瓷器”一样地奉着,不为别的,就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喜欢……那年月,一本杂志就媒介了我们的缘分,几个标点就牵连了我们的情感。直到今天,我还想念那一顶欢喜的蚊帐,那一张欢欣的床……

没有人造访的日子,你都是扎在书堆里的,你的枕边常常放着一沓沓的《青年文学》《十月》《收获》《作品与争鸣》……好多时候,你捧着一本书坐在那小小的柜台后面,突然有人问起针头线脑的事情,你抬头间那一个“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迟痴是刻在我心里,始终凸凹的一幅画……

岁月就像那条忧伤的河流一样,缓缓地流走了……

同龄人婚的婚,嫁的嫁,没嫁的,也在忙着相亲、谈恋爱。只有你一直过着那种烟火着却不思烟火的日子……

你在等!没有瞭望,没有期许,没有目标……

我知道,你要的男人一定是跟文字交好的。你想象中的他,一定有徐志摩的多情,有林语堂的忧郁,有艾青的旷达辽远,有戴望舒的寂寥彷徨。他最好穿一袭长衫,戴一架眼睛,手款款地背着,轻拢一卷书稿……然后,在一个微雨的日子,打一柄油纸伞,把你带走……你说你特别喜欢那一个“带”字,“带”多好啊,有一点浅浅的威势,有一些悄悄的顺从,动人处还有一丝丝隐秘的暧昧……为了那一个臆想中的爱情,你那颗青莲一般的心,便到老也没能摆脱淡淡的苦涩……

……

后来的故事,都是我从在小镇上居住过的朋友处打听到的。她说你养大了两个儿子,一个是娶你的男人带来的儿子,一个是你和男人生的儿子。大儿子有一点轻微的脑瘫……我不敢想象养育一个脑瘫的儿子要耗费怎样的心血,但我冷不丁想到了秦怡……秦怡的美丽不是因为生相而是缘于母性!有人说,女人的美是玉砌的,离开了苦难的雕琢就不会有丰腴的晶莹……你是喜欢秦怡喜欢三毛的,虽然你没有遇见“荷西”,但你遭遇了“金捷”。也好,“金捷”一定成了你情感的又一个出口,就像当年爱文学,你的“神性”注定了小“金捷”一生的福运,你的痴心归咎了你一世的甘苦!

……

苦,你是不怕的,因为,你恰恰就姓了甘。

之前的若干年,我不觉得甘姓有多好,真的,是后来一个特别特别偶然的机缘,我看见了你远在北京的店面。从来就不适合做生意的你,一直在做生意……你在北京卖的是裤子。起初,看到那个“厚德裤业”的牌子,我有些想笑,但当我发现是你,是自从你北漂我就一直在找的那个沉潜的你,我再也笑不出来了……我知道,虽然岁月被烟火腌制得没了从前的荷意,虽然岁月谋害了你的青葱、青春,但那颗心还在,你依然是那朵干净的青莲,你依旧清冽,依然芬芳……

你真的就是那一颗“雪被下古莲的胚芽”……

……

又下雨了,下雨的日子是最适合想念的……

现在,我学会开车了,想你,我不用去北京……我会在黄昏的时候,驱车去那个小镇的十字街口,没有人知道我是谁,没有人记得你在哪!我一个人,不用打伞,站在微雨的屋檐下,轻仰起头,呼吸着你曾经留下的若有若无的气息,日子便于秋的凉薄中有了一缕缕紫色的暖意!

站在那里,我突然地饱满起来……

找到了你,我便找到了另一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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