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兑现的承诺,掩埋在时间的长河中,历经风吹日晒,终于蒸发、消散、之后彻底不见了。于是诺言便永远只能是诺言,遗憾便永远都是遗憾!
小项说,她最遗憾的事情是父亲走的时候也没能穿上她给他织的毛衣。
小项读书少,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倒不是因为她家境不好或者别的什么原因,终是她自己不肯读书。那时候小项的母亲一天到晚守着她哭着骂,你这么小的年纪不读书将来可怎么办?你是成了心要气死我跟你爹啊?小项依旧无动于衷,甚至母亲哭闹得多了,小项干脆找地方躲起来,懒得听。
小项的父亲实在看不下去,把她捆起来打了一通。虽然没有下死手,但是也着实打得不轻。可是就是这样,小项也还是那句话,你们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回去再继续念书了,我就不是念书的那块料,还不如趁早让我学门手艺。
小项的父亲拿她彻底没辙了,又因为那时候的小项年纪太小,不能外出打工,既不肯上学,又不能出去谋生,那就把她放在身边好了,于是小项就跟着父亲开始在作坊里学织毛衣。
小项读书不行,但是手倒是灵巧,学起织毛衣来也是有模有样,不出大半年的时间,小小年纪的小项竟然出师了。于是小项的父亲又张罗着给她开了个小店儿,父亲的原话是,跟着在小作坊里也做不出什么名堂,你自己就当是学了手艺,自己做生意了。
就这样,那年才17岁的小项,便开始有模有式的做起了生意。因为手艺好,加上勤勉、踏实,做毛衣的客人越来越多,没过两年,父亲也从小作坊里出来,成了小项的帮工。
父亲上工的第一天,小项笑着问父亲要多少工钱一个月,父亲掐了手里的烟,想了半天才说,“我哪能管你要钱?你给爹织件毛衣就成!”当时小项想也没想,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可是后来,生意越来越好,加上小项也渐渐地谈恋爱、结婚成家,有了孩子,一眨眼的功夫,父亲便已经60岁了。
父亲过60大寿那天,一家人摆了酒席,乡里乡亲,亲戚朋友欢聚一堂,好不热闹。席间喝的有些醉意的小项父亲突然有些伤感的说,“年年都过生日,年年都有礼物,可是我最想要的礼物,还是没有要到啊。”母亲许是觉得父亲矫情,便没好气地说道,“厂子里多的是毛衣,还都是纯羊毛的,你自己去挑一件就是了,非要人给你亲手织一件才成?你看她一天忙得,哪里得空?”父亲听了很是不服气,嚷嚷着,“那能一样?能一样吗?”
父亲母亲这一番对话,才让小项想起自己当初给父亲承诺过的事情。于是赶紧站出来圆场,“爸,我咋能忘了啊?正织着呢,都织了一半儿了。”一边说着又跟自己的丈夫使了个眼色,丈夫也配合着小项圆了那场尴尬。
事后小项终于开始给父亲织毛衣了,可是织到一半儿的时候,厂子里出了点儿状况,于是小项又全心扑在了自己的工作上。
有一天,小项正在外面见客户,突然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母亲在电话里问她,给父亲织的毛衣怎么样了?要是织完了就带过来吧。小项正想着说自己这边正和客户谈着事儿呢,可能一时走不开。母亲那边忽然啜泣起来,一边哭一边说道,那毛衣要是织好了,你就赶紧带过来吧,你爸爸怕是不行了。
原来,早在去年的时候,小项的父亲便被查出了脑出血,但是怕小项担心,一直都没有告诉她。直到最近几天,突然病情加重住进了重症监护室,母亲才给小项打来了电话。
后来没过多久,老人家便走了。走的时候,还在惦记着小项给他织的那件毛衣。
小项说,他哪里是惦记着毛衣,不过是因为惦记着我,担心我整天这样忙忙碌碌的,会把身体拖垮了。
父亲的葬礼上,小项熬着夜,终于织完了那件父亲惦记了十多年的毛衣,可是父亲却终于还是穿不上了。闭棺的时候,母亲把小项织的那件毛衣放在了父亲的胸口上,喃喃自语地说,“老头子,你穿着你女儿给你织的新衣服过去那边,就不会怕冷了……”
那一天,小项哭得死去活来,可是无论她怎么哭闹,父亲却再也没有起来,不会再骂她,也不会再打她了,那个给了她生命,传给她手艺的父亲,就这样,到死也没能穿上她织的毛衣。
小项说,我实在太后悔了,为什么之前没有多陪陪他,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儿把毛衣织好了给他穿上……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我们总以为来日方长,岁月可期,总觉得自己爱的人总都是在那里的,不论早晚,总有机会相依相伴。可是哪里知道,世事无常,时光岁月终不过是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如果爱不及时,便再也来不及!
老宋的母亲前不久也走了,也就是国庆节前后的事,才不过几日不见而已,我们再去看他的时候,他眼神里的光景却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
老宋今年年初就三十二岁了,到了不再年轻却又不算太老的尴尬年纪。在这样尴尬的年纪里,老宋还没有成家,虽然有个谈了两年的女朋友,老宋却迟迟不肯结婚,大约是男人心底里的那一点自尊,总觉得自己还一无所有,所以每次聊起他的婚事,老宋都是说,再等等。至于立业,在我们看来也是遥遥无期,经营着一个加上他自己才三个人的小装饰公司,生意也是惨淡到不行,整日门可罗雀的样子。
老宋曾经笑说起他自己的状况,他说就是一幅百废待兴的样子。
那时候的老宋是不着急的,家境殷实,父母康健,自己也是211重点大学建筑设计专业本科毕业,而且一毕业父母亲便出资给他创业,成立了工作室,论起长相来,一米八的个头,五官端正,也算是相貌堂堂了,所以自然而然的,也是追求者众多。
那时候的老宋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所以也确实不用他太着急什么了。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老宋也从风流倜傥的玉面宋,活成了油腻发福的宋大叔,想要安定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一事无成。偏巧这个时候,母亲又患上了心脏病。
老宋的母亲身体本来就不是很好,原本年轻时候生老宋就落了下了心悸的毛病,于是便算是雪上加霜了,后来没有过多久,老人家便撒手人寰了。
老宋说,母亲临走的时候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但是不论糊涂还是清醒的时候,母亲总是念叨着一句,“舒儿你以后可怎么办啊?”老宋知道,母亲是见他已过而立之年,却一事无成,怕他以后没有着落,成不了家、维持不了自己的生计。
我太不孝了,怎么能让他看着我这副样子就走了呢?三十几岁的老宋,哭得像个孩子一样。作为朋友的我们,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佛说人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单是生老病死爱别离便占去了人一生中大半儿的苦楚,既是人生中大半儿的苦楚,又该如何安慰?
说到底,还是老宋先前没有珍惜,总觉得去日苦多,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和机会,生而为人,最可怕的大概就是这种侥幸和狂妄自大了吧?总是觉得我们挚爱的人不会离我们而去,因为知道他们无法割舍下我们,可是,如果是死亡呢?虽然死亡在我们的意识里着实可怕,我们也确实时常保有敬畏之心,可是我们却还是在心底里存有侥幸,总以为不会来得那么快,那么突然,总觉得不至于在此时此刻就降临了。
然而人算却终究是赢不过天算的不是吗?生老病死,又岂是芸芸众生的我们能够左右的?
如果能爱的时候,便爱吧,能够陪伴的时候就尽可能陪伴吧,至少最起码,不要让爱我们的人,临终时还看到的还是我们一副没有着落、不成器的样子,让他们带着忧心和遗憾与我们道别,这于死者而言,何尝又不是一种残忍呢?
原本打算丁克一辈子的西西突然在朋友圈发文说自己怀孕了,而且看样子已经是过了头三个月了。
我在她的发文底下评论说,怎么的?意外中奖啦?
她回我,不是,只是因为自己的外公八十岁生日的时候突然幽怨地跟她说了一句,“外公这辈子怕是看不到我的小曾孙了。”
西西说,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听到那一句话的时候,我突然想要立刻马上就要一个孩子。
我说,你们两口子不是要丁克的吗?这么突然的,你老公也同意?
是的,同意,因为前年他的奶奶去世之前也说了这样的话,那时候我们都不以为意,但是后来老公的奶奶突然患病去世了,每每想起当时奶奶说的话,老公还是会说,明明可以要一个孩子的,我们这样是不是太自私了。
我能够理解西西和丈夫的转变,因为她和丈夫从小都是留守儿童,尤其是西西,自小便是跟着外公外婆一起生活,在西西的记忆里,年迈的外公外婆一定程度上本就扮演了西西父母亲的角色。给了她足够的宠爱,保护她,教育她,一路陪伴她成长,如果没有他们,便没有如今的西西。
西西说,我能有什么可以报答他们的呢?没有什么,但是他们既然想要一个孩子,那我就生一个吧,因为那是他们这一辈子唯一对我提出过的愿望啊!
我们要一个孩子吧!因为那是他们的愿望啊!
西西说这话的时候,连嗓音都是有温度的,那种温度是爱的力量。因为你们曾经这样的爱过我,那就让我也为你们也做点儿什么吧!因为我好怕,有一天你们会因为深爱着的我,而遗憾着离开这个世界啊!
要好好的活啊!也要好好的工作和学习,因为爱我们的人们正看着呢!不能总是让他们担心和失望,不是吗?
我们都要死去很久很久,久到就像我们不曾来过这个世界一样!所以,不要留下太多的遗憾,因为一旦留下了,便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