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赤马

  有人说,因为见惯了荒野的寂寞,所以生命更囿于烟火的灿烂;因为很年少的时候,意气到了一所山川的高度,所以深深的后来,骨头间流淌的血,也只有三十六。

  可我不肯栖,令赤子死。

  我被一座看似灰平扑朴庸的城市供养,徒生异禀长出反骨;我扫过去却很是活的、和的,同所有爱笑爱闹的年青人一样。

  人总认为自己与众不同,我尤甚。幼时曾见月亮随着我走,以为上苍选中,激奋不已;自读书起,胸中一股清傲气,有着读书人惹人厌的清高,然而心里爱憎是非,道道分明,不与友人有异。

  我不爱家乡闻名的吃食景点,不爱热辣淳讽的民风,亦不爱灰土装潢路、永远在翻新的地界。但我却感受到与脚下方寸间说不清道不明暧昧的联结,仿佛交错巷口内数不尽的红绿灯,一出生便守在这里,直至生命终结。

  笔及家乡,措手惊慌。家乡即刻变故乡,乡人横竖为故人。听说只有远离故乡的那一刻,才真正懂得了故乡。我害怕那样一刻。

  命数不由人,刀刀斩到根。我的根在哪里?或如飞蓬泊万里?

  远方的雨淋湿了我的耳朵。

  很早,我觉得洋槐花很美。名字美,模样美,该是怎样的美人配得上此槐字?我没有见过的。想来宝玉是见过的,只是我没有见过。

  可惜故乡没有槐花。这是我生命里美丽的遗憾。除却故乡三尺雪,天下再无缅怀花。

  我怀念雪。

  我怀念雪日的笑颜。

  我准备以无上之光荣——歌颂一枝黄昏的死亡。

  天下美的地方确乎很多的,例如:苏杭。

  但我觉得诗人赞美的总不是景,而是一种心情,人性,或生死。我最爱是黄昏,短暂而灿烂的生命,一如我所选择的。

  死于黄昏是对猛士的赞歌。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旧曾谙很好。虽然我没有来过,但我梦里早就见过了。此即丰富;人的皮肤和眼窝可以贫瘠,想象和灵魂不能。

  我梦里到过不少地方,这大概算属一类环球游。

  有的东西还得亲眼看看。

  如果令我选我大概会先去一趟西藏。

  我要令泪水洗涤钟磬。

  或令钟声洗涤泪水。

  空把梨花看瘦。

  难不成梨花也需要减肥?荒谬!人愁不可寄予物。为何不许将梨花看胖?看胖也是一种哀愁。

  下次须写:

  梨花胖,载闲思万种;舀米月,难压住、枝头稠!

  我是个拙劣诗人。

  颇看不惯强说愁。

  风雅俗,三生一。

  多人黄粱梦杰出。

  我也梦过。

  造化有命,人生无常。手可摘星固然好,心火不灭才枕热血而潇潇。

  英雄不可膜拜,而不老。

  我常以为自己目盲,或许是近视的缘故,或许是我心内之恨。然而我究竟在恨什么,我却说不很清。

  难道是为了一双双黧黑的印着脏污炮火的眼睛?难道是为了敲不均匀的堂木?难道是为了森林外挣扎嚎哭的焦土?难道是为了她被刺痛得流泪的卵巢?难道是为了这个愈发庄严沉默的城市?

  我说不很清,我无法原谅自己的过失。

  我已经无话可说。

  世间离恨纷纷,恨离纷纷。将往之川,大雪漫洲,赤身泞行独不觉寒。

  我愿身死冷山下,骨破震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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