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那辈有一个姐姐,4个哥哥,两个弟弟,所以我有六个舅舅,一个大姨,我妈生我是在30岁,算比较晚的了,基本上和我一个辈分的哥哥姐姐都结婚有孩子了。我们那里算是一个小城市,我家住在“街上”,几个舅舅和爷爷住在同一片地方,是原来自己修建的房子,每次过去都要爬山上去,所以算是乡下,老房子前是金黄色的几十亩田地。右边一棵有百年历史的老树,我们一直从小学爬到初中,历经多年寒暑,从小时候起它就一直那么挺拔粗壮,枝干盘根错节。双手向上扒拉住它最粗壮的一根枝干,脚往地上一蹬,就可以爬上去,它的枝干横向伸展开来,再爬上去一点,可以稳稳当当站着,俯瞰那一片农田和起伏的群山,高处的凉风习习吹抚过,我们就坐在树上聊天南地北,上树吹风吃西瓜和冰棍,这是属于我们童年的仪式感。
我总是在暑假下乡玩,所以记忆里的太阳别在万里无云的天空,风挂在树上,田野是我们撒欢的天地,田里的泥巴是创作的画板,冰凉的井水是解暑的天热饮料,我们永远,趿拉着一双拖鞋,不堪太阳的关爱,用从井里提起的水,冲去脚上的田里带出来的,带着草木腥味的泥,然后大口喝个痛快,感受冰到有些麻木的舌尖,萦绕着清凉的甜。
小时候的过家家现在看来真的很无聊,但是我们仍然热此不疲,用泥土与不知名的草叶混合在一起,摆盘成美味的饭菜,用瓦片端给同伴,假装津津有味,相互品尝给予夸奖。后来敢用打火机,发现它除了在过年可以用来燃放我们花大价钱买的烟花,还可以用来在夏天烤土豆芋头和知了。
山上的松树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贝,我们在地上拾取松果,把松针扒成一堆,把土豆小芋头放进去焖熟,烧了一上午不知道用了多少柴火,仍然是半生不熟,我们也挖出来分吃,还好没吃出问题。夏天我们上蹿下跳找蜘蛛网,勾在做好的网上,来来回回网树上的蝉,寻来蝉蜕放进口袋,看到开放的花随手摘一朵,吮吸那点甜甜的花汁,虽然收获永远是不确定的,但是乡下孩子们早已磨练出高超的抓蝉技巧,有时一天是十几只,有时甚至一天抓到两百多只,塑料袋和每个人的衣服口袋,都装满了折去翅膀的蝉。那个时候并不是缺吃的,有时只是单纯为了好玩,贪恋那掐头去尾只有一点,烟火香气的蝉肉。我记得舅妈在我们做的简易灶台上为我们煮的泡面很香,香到现在还记得,那个时候抓到最多蝉的时候,用锅加盐巴炒给我们吃,我们蹲在老屋门口吃,配着刚切的西瓜,反而没意思,没了那股,独特的碳烤烟火味。
茅厕旁边我看见了巨大的螳螂,肥沃的青草地里我们抓蝗虫和蛐蛐儿烤了给猫吃,把竹林里的长竹掰弯坐上去玩上下跳,坐在绿色池塘里赶鸭子,看鸭子在浮漂间悠闲的游动,用田里松软的泥巴搭房子,做好的杯子放在火里一烤就裂开,用肥肉在水田坑里钓虾,踩着松软舒服的泥,弯腰摸泥鳅,暑假在乡下的生活像是掉进时间的裂隙,时间流动缓慢到成为实质性的东西,回家的鸭群鸡群吵吵嚷嚷,夕阳橘黄色的光给一切粉刷上色彩,只有山林的鸟叫,水野的蛙鸣,草地的虫儿飞。
一直从小学到初中,我见证了原来以为起伏没有尽头的山,被混凝土浇筑的工厂和黑漆漆的柏油路侵蚀,我没有感觉到危机感,因为那时乡下的老屋边建起了三层的小洋楼,激起建楼热的浪潮,小洋楼里装上电脑,烈日炎炎我们只待着空调房吃冰棍,没有人再愿意出去,晒出全身黝黑的皮肤,浪潮过去,只留下许多未建好的空楼骨架,间隔着排列,像连留给土地疮疤,都是整齐划一的。我们偶尔会在老屋看到,柏油路就横跨在曾经我们劳作过的几十亩田地上,如同悬挂在田地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那头是盖起的工厂与学校,对面的工厂石灰粉刷出一片的洁白,在阳光下是刺目的,学校茂盛的绿化带,标榜着城市化的扩张与社会的进步,却仍然让我时时想起原来的光景,曾经这里的石头缝里,开放不知名的美丽花朵,有一棵树上可以俯瞰到整个山的风景,可是没人记得。
偶尔我们会踏上分裂开两个世界的那条柏油路,那边是工厂学校,这边是乡村,迎着烈日,我们只为了来到几公里外,学校边的小卖部买辣条和零食,那个小卖部真的很小,我甚至不知道它现在还在不在,我们偶尔会在路边爬树上掏鸟窝,买了辣条边吃边聊,走到学校绿化带里,喝里头水管的水,然后留几包辣条等明天吃。建房热潮渐渐消退后,遗留废弃的空楼骨架里,还有柏油路修建的工地上,我们会一起去捡遗落在地的废铁,用竹竿扛在肩上带回去给爷爷,有一次我们捡了70多斤,去叫正在放老牛的爷爷,爷爷笑着给我们称重,拿钱让我们买吃的。只要认真干活就能得到奖励,我们有除了手机电脑之外很多的快乐,拿上钱就能喜气洋洋踏上柏油路,去小卖部的路。
其实这种侵蚀我一直都没有多大感觉,突然一抬眼看见的不是群山环抱,而是钢筋水泥的工厂,还是给那时的我一瞬间的恐惧,仿佛什么东西抓不住要从我手里飞走,工厂还是跨过那条柏油路,将田地埋葬在水泥地下,连同一起埋葬的还有时间和我的童年,亲戚们四散而居,而城市化甩下一千万的拆迁款作为补偿,谁也不会有怨言。
这是成长的交易,农村与城市的交易,田野与钢筋水泥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