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33期“母亲”专题活动。
老妈说,她平生没有几件憾事,仅有的几次,都与我有关。
六年级,老师组织了毕业旅行,带全班同学去几十公里外的雷达站和飞机场参观。班主任还特意交代让我写两篇作文,她帮我投稿。
我一路飞奔回家,翻箱倒柜找过年时买的白球鞋。老师说,尽量穿防滑底的鞋子,我记得卖鞋的老太太反复强调,说这双鞋底子好,把滑。
正在我四处寻找大容量水杯的时候,母亲回来了,一身汗,一身土。她扔掉手里的镰刀,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招呼我给她舀碗水喝。
“后天礼拜六,你们不上课吧?跟我去把东头的稻子割回来。我一个人割不动了,腰疼。”咕咚咕咚喝下大半碗水,母亲撸了一把晒得黑红的脸,满足地叹息。
“啊?哦,行。”我压下差点儿就要出口的控诉,努力换作平淡的语气一口应下。
为了生计,父亲远赴东北打工。母亲一个人在家照顾我和妹妹,扛起了所有家务和农活儿。以往,舅舅和叔叔会抽时间过来帮忙,今年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都没出现。
体重不足一百斤的母亲,独自挑战四亩地的稻子,想想都替她累得慌。
第二天,我一脸歉疚地跟老师推掉了写作文的任务。老师安慰地摸摸我的头,告诉我写割稻子的内容也行,“主要是写劳动的过程和感受。”
最终,我的作文获得了二等奖,一等奖是邻班的女生。她的作文,再现了旅行过程中老师的认真负责,同学的兴奋与积极探索,就连路边的野花,都被她写得坚韧而谦逊。
“傻孩子,你那时候怎么就不告诉我有活动呢?这么难得的机会,错过了多可惜!而且,你要是去了,那一等奖它肯定是你的!”
老妈红了眼。这件事,让她她耿耿于怀了很多年。
一直到我上大学,她还屡次追问学校有没有组织旅行。“要是有老师组织旅行,你就参加。别担心钱的事,家里有。”
中考前一周,我突发怪病,莫名其妙地开始呕吐,吃饭吐饭,喝水吐水,甚至吐出了浓绿的胆汁。吃药留不住,打针输液也不起作用。
母亲带着我走遍了县里市里的大小医院,医生给的结论都差不多,不是肠炎就是胃炎,或者肠胃炎。然而,他们给开的药方没起到任何作用,我依然吐得天昏地暗。
病没好,中考时间到了。我坚持要出院,要回去参加考试。我成绩很好,我的理想在远方,怎么能因为区区疾病就放弃我梦想的重点高中?
考试全程,我蹲在考场外的空地上答题,答一会儿,吐几口。班主任递纸,一个女监考老师递水,两个人就这样陪我考完所有科目。
考试成绩下来,距离我梦中情校的录取分数线差两分。彼时,我依然在亲朋好友建议的诊所、医院间辗转,身心俱疲,奄奄一息。
校长告诉母亲,说他跟高中学校沟通好了,掏两千块钱补我差的两分,就可以拿到一中的录取通知书。
母亲千恩万谢,转头却眉头紧锁。我住院看病的钱,都是她东挪西借来的,这两千块钱,她又如何凑得齐啊!
我努力睁开眼,使劲呵出气息,告诉她我不去一中。“上个高中还花钱,太丢人!”
后来,我得遇高人很快病愈,母亲却好几年都没有恢复之前的丰腴。我恍惚觉得,后来的几年,她看我的眼神中总是藏了几分不安与惶恐。
再提起这件往事,母亲绝口不提期间的辛苦与担忧,她只是痛心疾首当初贫穷:
“唉!当初也实在是没地儿借钱了,要不然,我无论如何也得让你上一中。上了一中,你肯定能考一个更好的大学,找一份更好的工作!”
读过一首诗,是写母爱的,我忍不住热泪盈眶——
她不是普罗米修斯
却总想把火种塞进你的行囊
当岁月蚀去血肉丰盈
她捧着嶙峋的骨骼说抱歉
说这本该是更肥沃的土壤
月光在奶粉罐里结霜的深夜
她反复丈量乳汁的温度
直到婴儿床长出春天
仍懊恼没能采撷整片银河
装点你稚嫩的梦境
精卫衔来整片海
填不满她眼底的沟壑
皱纹是折叠的账本
记着永远还不清的亏欠
掌心的茧却沉默成勋章
那些年她剖开胸膛
把心跳铺成你脚下的路
却在每个转弯处垂首
细数没来得及给的星光
像犯了错的孩子
我抱住母亲,心融化成一汪碧水。就是这个瘦小却坚韧如山的女人,她耗尽所有光热,给了我全世界最纯净的爱,却依然自责没有成为太阳。